虽说才几日未见,谢魇方才还阴阳怪气的,突然又变回以往好说话的态度,不光是他自己后悔,钟离净似乎也恢复理智,环住他后背的手松开,若无其事地退出他怀中。
“这里是九曜宫,你敢混进来,不想活命了?”
谢魇眨了眨眼,也从那些微的尴尬中抽离出来,由衷道:“我见过那么多人,还是你最善变。”
钟离净皱起眉头,幽幽道:“你方才说,来找我报仇?”
谢魇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我都没说完,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在说报仇?再说了,我敢赌白乘风堂堂道盟盟主,还不至于为了算计我,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布局,让他的义子潜入秘境堵我,还让你有了我的种。我方才只是开玩笑,谁让你不来找我?”
话都这么说了,他也懒得装了,牵起钟离净的手。
“那天在古仙京阻止魔神时,白乘风那帮人可是差点要了你我的命,后来又一直追杀我,我这一口恶气还堵在胸口,他说的那些话我才不信,且不说你还欠我一个解释,我的道侣孩子都在这,我能不来吗?”
他虽然嘴上豁达,一双竖瞳却一直盯着钟离净的眼睛,笑意仅浮于表面,眼底似有深意。
他的试探根本没想藏,钟离净险些当场冲他翻白眼,马上就要把手抽出来,“谁是你道侣。”
谢魇握紧他的手,“还能有谁?好了,那鬼窟长老打下的追踪印记一消失我就知道定是你做了什么,听说鬼窟四位长老都死了,是你做的吧?那天我就赶回来了,本是想去天道院接你,谁知你会跑回九曜宫?你知道我为了混进来费了多少心思吗?”
钟离净淡淡瞥他一眼,“你来找我,就不怕道盟与极乐宫开战,拿你这妖王来祭旗吗?”
谢魇笑着把玩他玉白的手指,“那你会供出我吗?”
钟离净不想搭理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只道:“因为螣蛇之祸的预言,道盟确实有心与极乐宫开战,且在对付魔神之前铲除极乐宫。”
“但他们不是没来吗?”谢魇唇角笑容有几分玩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开战,极乐宫也还有诸位长老护法顶着,再不济,就撤出妖都北蘅城,退回妖族腹地。道盟要打到妖族腹地,总难免惊动各族大妖,那些大妖各个都是怪物,若联起手来,道盟几大上宗加起来也很难斗得过,道盟敢吗?就算他们敢,天大的事,也没有我接回自己的道侣和孩子重要。”
谢魇又捏了捏钟离净手指,理所当然道:“何况道盟不是转头打鬼窟去了吗?这也是阿离的功劳吧,你一回来,他们就改主意了。好阿离,与为师说一说,你是怎么办到的?你帮了我这么多,要我如何报答?”
钟离净也不知他是真的单纯心大还是没皮没脸,“事到如今,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自称为师?”
谢魇视线往下,落到他一眼望去还算平坦的小腹上,假装反思,“你我到底曾经师徒一场,在我看来,兼顾师徒和道侣并无冲突。”
钟离净都替他害臊,拨开他的手道:“九曜宫的护宫大阵极为森严,你能混进来,不代表也可以顺利将我这个宫主义子带出去。”
谢魇一双含笑的竖瞳闪过一丝冷光,“那便打出去。”
钟离净冷笑道:“那真是不巧,白乘风刚刚回来,有他亲自坐镇九曜宫,再加上三殿六堂十二院的长老护法,你要如何打出去?”
谢魇嘶了一声,“白乘风出去过?早知道我就早些来了。”他思索了下,又牵起钟离净双手,“那阿离在九曜宫这么多年,可知道九曜宫何处防守较为薄弱,我们一起走?”
他可不傻,他一再说要走,钟离净都没正面回答,谢魇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便再试探一下。
钟离净自己都还被困在九曜宫,鹿灵羽一日没有安全离开九曜宫,他根本无法安心离开。
“你先走。”
谢魇笑容顿了顿,哼笑一声,低下头揉捏着钟离净玉白修长的双手,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自顾自地问:“你这手怎么这么烫?”
他说着又摸了摸钟离净脸颊,“脸也是,阿离很热吗?”
钟离净只感觉他的手掌过分阴凉,偏开头躲了下。
“几日不见,生分了?”
谢魇故作惊愕,双手捧着他的脸揉了揉,分明没什么肉,又热得对于天性体温偏低的他来说有些烫手,但触感柔滑,钟离净这张漂亮的脸果然也就只有巴掌那么大,掌控自己手掌之中,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钟离净没好气道:“谢魇!”
谢魇又捏了捏他脸颊,才满足地松手,又拉起他的手,“确实比往日热许多,难怪方才阿离抱过来时,我就觉得好像有些烫手。”
钟离净面无表情道:“既然嫌弃烫手,你还要抱?”
谢魇笑而不答,“我近日总有些不安,你那义父太不是人,为了杀我追出八千里,若非他自己旧伤复发,定不会轻易放过我。我也听说道盟先前确实是要攻打极乐宫,说是为了那所谓的螣蛇之祸,他铁了心要斩我证道,如今你在他手里,我不放心。”
他的神色正经起来,伸手抚向钟离净小腹,这般摸着,总算是能感觉到掌下的微微隆起。
“我有预感,我们的孩子最多还有一两个月就会出生,留在九曜宫,对你们都没好处,白乘风对我赶尽杀绝,多半也容不下他们。你这些天在九曜宫当真无事?他真的没动手吗?那你身上怎么一股子药味?”
“药味?”
钟离净愣了下,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沾染了白乘风卧房里的药香,这一路上不知有没有泄露出去,匆忙掐诀将身上的药味去除干净。
而白乘风对两颗蛋的态度,钟离净最清楚,也知道他不能继续留在九曜宫,他垂眸看着谢魇极为轻柔珍视的动作,轻声道:“我没事,只是方才去过白乘风的院子,或许是他院中药香太浓,一时有些不适,但那些药都无毒,我应当只是有些累了。”
“药香?”
谢魇眸色一暗,“我在道盟的眼线回禀时说,你前两日与道盟几大上宗在九曜宫吵了一场,差点打起来,你那义弟还直接被白乘风清理门户了,后来你也没消息了。白乘风叫你过去做什么,他给你用药了?”
钟离净摇头,“我只是趁他不在,偷偷过去的,那药香是他用以疗伤的,他无意伤我,只是让我留在九曜宫,继承宫主之位。”
谢魇狐疑道:“早就听说白乘风极宠爱他的大儿子,可你几次三番帮我,他当真没有意见,让你继承九曜宫的决心就没变过?”
钟离净问:“你想说什么?”
谢魇便坦诚道:“白乘风这个人绝对不像传闻中那样简单,白千仞也是他儿子,这些年为他办过不少事流过不少血,他都能说杀就杀,何况是我这个得了螣蛇遗骨的极乐宫妖王,若知道你腹中有了我的妖胎,他当真会放过你吗?你得马上跟我走。”
钟离净断然拒绝,“不行。”
谢魇对他的抗拒有些不满,但对他向来耐心极好。
“为何不行?”
钟离净道:“小羽……”
没等他说完,远处便来了人,钟离净一把拉起谢魇藏到暗处,谢魇也不便再问,放出神识观察,便听见外面的弟子在喊着‘钟离师叔祖’,谢魇颇感新鲜,给钟离净传音。
“阿离都当师叔祖了。”
钟离净暗瞪他一眼,也做不到他那样放松,传音道:“不好,这么多弟子来找我,怕是我将监视我的弟子困在石林的事被发现了,白乘风应当也知道我不见了……随我来!”
趁那些弟子还没找到这边,他拉上谢魇悄悄离开,谢魇面前有些惊奇,倒也安静地顺从他。
九曜宫的地形图,钟离净几乎闭着眼也能画出来。
九曜宫布局简单,也分内外围,三殿包括用以待客、举行大典的正殿、中殿以及后殿,正殿作为九曜宫的门面,其实只在外围。
而中天殿处于九曜宫内围,正是九曜宫核心所在,白乘风的洞府也是在殿后,六堂十二院中,便有四堂十院围绕着正殿与中殿。
中殿之后有着一片辽阔的灵池,池边灵气充沛,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坐落着九曜宫内门弟子的洞府,最后方才是九曜宫的后殿。
后殿平日没什么大用,殿中摆着九曜宫历代宫主、长老的牌位,两处偏殿又是库藏,一侧是藏书阁,一侧是灵宝库,平日很少有人进去,剩下的丹堂、灵草堂位于后殿左右,灵草园与灵兽园也在后殿附近。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白乘风和顾行远他们是不是还在钟离净的洞府里,劝阻白三长老和鹿灵羽返回羽皇殿,钟离净也没有回洞府的打算,趁那些弟子还没找来,他带着谢魇绕开巡逻弟子,一路来到了后殿。
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后殿,门前的守门弟子修为虽仅有金丹,但后殿供奉历代宫主、长老牌位的大殿可是有半步大乘的长老镇守,而且后殿的禁制也仅有核心弟子能入内。
谢魇修为高,跟着钟离净进了后殿范围,守门弟子也未曾察觉,最多只感觉到一股稍显阴冷的风吹过。钟离净也没有进入大殿惊扰镇殿长老,而是带着谢魇去了侧殿库房。
多亏了白乘风对他的偏爱,他的玉牌有着九曜宫宫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特权,九曜宫内门弟子一般没有资格进入后殿惊扰历代宫主,他却可以随意进出,就连两边侧殿存放着灵宝功法的库房也是想进就进。须知那镇守后殿的长老,平日也进不来。
钟离净带谢魇去了藏书阁,这藏书阁与中天殿那边的藏书楼不同,库藏的古籍更为珍稀,书籍也更少,且多是与九曜宫相关的藏书道经,少有功法,故而并未派人镇守。
这处藏书阁与灵宝库,都是仅有九曜宫宫主可以随意入内的禁地,唯独钟离净是个例外。
不过就算白乘风给了他这个特权,钟离净也很少来这边,因为这里没有他更感兴趣的阵法、符术,他对灵宝库的灵宝也没有太大兴趣,还是更愿意待在自己洞府里修炼。
钟离净匆匆拉着谢魇进门,便谨慎地将殿门关起来。
谢魇看在眼里,勾唇一笑,妖气横生,“何必如此紧张?”
钟离净冷眼看他,“你若是想惹祸上身,此刻便出去转一圈,喊着让白乘风出来抓你?”
“那还是算了吧,我知道阿离是为我好,都听你的。”
谢魇拉起钟离净的手,余光瞥向殿内四周布置,“这就是你们九曜宫的藏书阁?就这么小?”
听他这语气对九曜宫怨气颇大,找到机会就贬低九曜宫,不过前阵子九曜宫和白乘风确实让他吃了哑巴亏,以他这脾气不记仇才怪。
钟离净默默摇头,“这处小藏书阁几乎是九曜宫宫主的私库,收录的多是与九曜宫相关的古籍,记载了九曜宫创建至今的历史,除了九曜宫宫主,其他人基本没资格入内。”
谢魇脸上露出微愕之色,“白乘风就这么看好阿离?”
钟离净看着他没说话。
谢魇被他看得愣了下,有些好奇,“怎么这么看我?”
钟离净移开视线,很快又转回来看着他,黑眸中清晰倒映着他的脸,“你好像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