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鹤放下玉杯,望月轻叹。
“你与白乘风父子意见相左,但以老夫对他的了解,他还是会护着你的。有些事,你或许不必插手,让我们这些老家伙解决就好。”
听起来,他刚刚应该听见了鹿灵羽和钟离净的对话。
鹿灵羽静静捧着玉杯,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跟会说话似的盯着钟离净。他认同萧云鹤的话,师父才合体期,连道盟各家前辈都斗不过,更别说魔神,理应暂避锋芒才是!
与魔神为敌,对他并无益处。
说不定师爷爷和那些前辈们已经有了彻底抹杀魔神和魔种的计划,根本用不着小辈出手。
不过不得不说,天道院老院长亲手沏的灵茶,不仅茶韵幽香,也蕴含着浑厚的灵力,鹿灵羽这一口茶下去修为竟是小有提升,他整个人呆了呆,越发珍惜地捧着茶杯。
他还用眼神催促钟离净,这灵茶极佳,师父快喝!
钟离净当做没看见小徒弟的暗示,也没有动手边的茶水,“院长认为,白乘风会是被魔种控制的人吗?若没有,他为何要帮魔神?”
萧云鹤面露沉吟之色,指尖轻点桌面,“白乘风吗……算来我认识他也有两百余年了,说实话,我有时看你,竟觉得你们父子性情也有几分相似,别看白乘风如今已是从容稳重的道盟盟主,他年少时疯起来,连我都有些吃惊。我能理解道盟那些老家伙为何拦我,但我也想不通他的目的。”
钟离净道:“您的意思是……”
萧云鹤摇头,“白乘风不像是会被魔种控制的人,但他既然敢放出魔神,定有他的用意。”
钟离净垂眸望向杯中灵气浓郁的清茶,“自从多年前斩杀鬼窟之主回来,白乘风就有些奇怪。上次我见他,便觉得他很陌生,一直催我回九曜宫,还说,要将道盟交给我。”
萧云鹤顿了顿,“鬼窟一行之后,他伤得很重吗?”
钟离净点头,“我可以确定,他还是从前的他。但这次道盟各家所为,似乎是以他为首。”
鹿灵羽这才听懂了,师父怀疑过师爷爷也中了傀儡术?还好,听起来师父也确定并没有。
萧云鹤缓缓颔首,“我看他也还是以往的模样,但若是你舅舅还在,想来也能多劝他几句。”
钟离净神色微变。
舅舅还在,却已不是从前的舅舅,海扶摇与白乘风确实是好友,不过海扶摇现在太弱了。
他根本没办法离开海国,而白乘风如今还可信吗?
海国大祭司陨落一事,萧云鹤也略有耳闻,他轻叹一声,“想知道便回九曜宫吧,白乘风总不能一直隐瞒你这个义子,但若是不顺利,便随时回天道院来,有我护着你。”
其实钟离净还没做好决定,萧云鹤这番好意仍是让他动容,他举起玉杯,“多谢院长。”
灵茶有些凉了,入喉便化为一股灵力,浸润脏腑,可钟离净却在这阵舒适后感到莫名的乏力。
他晃了晃头,眼皮子却愈发沉,手中失力,白玉北盏便落到桌上,钟离净一手撑住额角,几乎趴在石桌上,撑着双眼看向对面。
鹿灵羽察觉不对,忙扔了刚才宝贝的茶杯过来扶他。
“师父,你怎么了?”
萧云鹤面无异色垂首品茶,玉面带笑,如沐春风。
同样喝了灵茶,似乎只有钟离净身体不适,困意袭来,钟离净的眼神越发迷蒙,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看向萧云鹤,“茶里,有……”
萧云鹤这才慢慢搁下玉杯,笑叹道:“只是让你好好睡一觉,这么些天一直不曾歇过,你也该休息一下了,只一夜,不碍事的。”
钟离净意识昏沉,听他语调依旧温和,冰蓝眼眸慢慢合上,便已经趴在石桌上昏睡过去。
鹿灵羽慌张不已,看看萧云鹤,又看看自家睡着了的师父,心一横,展臂护在钟离净面前。
这可是大乘后期的天道院院长,而自己才元婴期!
鹿灵羽嗓音都是颤抖的,“老,老院长,我师父……”
看他脸上满是惶恐,萧云鹤不由失笑,抬手一挥,清风与落花织成雪色披风,披在了钟离净肩上,“怕什么,我不会伤你师父。”
迎面的夜风是那么轻柔,玉面白发的老院长看去也仍是那么儒雅温和,鹿灵羽没由来地对他多了几分信任,但眼底仍有些害怕。
“那您这是?”
萧云鹤起身望向钟离净,熟睡的他不再掩饰劳累多日的疲惫倦容,冷艳面容透着几分苍白。
“让他睡一觉吧,再这样硬撑,怕是要撑不住的。”
就算他自己能忍,腹中快要出生的妖胎也撑不住。
萧云鹤无奈轻叹,“你师父这次又帮了我许多,在他回九曜宫前,我便送他一份礼物吧。”
天色渐渐黑沉,明月隐入云中,天地间一片晦暗。
极乐宫约三千里外的修罗城中,向来聚集着妖魔道的妖修、鬼修,还有一些被逐出道盟的邪修,每当入夜上灯,才是这座修罗城最热闹的时候,三千红灯铺陈开来,城中红楼轻纱飘扬,美人舞乐刚才开场。
长街上人来人往,比白日还喧闹些,行过的修士低声讨论着,哪家今夜拍卖有高阶法器灵植,不少修士都是奔着这些东西来的。
在这片妖族与正道道盟之间的无主之地向来是没什么规矩的,唯一的规矩就是用拳头说话。
莫说是暗巷,连大街上都常有人斗法,城主从不管这些,便是死在城中,也是无人在意。
一缕剑光划破夜空,落到城门前,带着几分冷厉的清风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城门前的修士纷纷避开刚入城的白衣修士,即便他有一张极俊美的脸,也没人敢去招惹他。
这名白衣修士俨然是有目的而来的,一入城,便径直走向了城中最大的拍卖楼。此时拍卖即将开始,门前已没什么人,楼中供奉暗中打量着门前这个白衣修士,后者掐算一番转身离去,供奉暗自松了口气。
在供奉收起探究白衣修士的神识时,另一道难以察觉的神识也回到了楼中的一个包厢。
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面白秀气的少年撇了撇嘴,开口却是故作柔弱的女子嗓音,“可是走了?这白盟主是狗鼻子吧?追得这么紧,咱们都快逃出万里了,他还一直不死心!”
窗边负手而立的黑衣青年同样有着一张出尘的脸,阴柔俊美,一双漆黑竖瞳冷得有些骇人。
“谁让你回来的。”
红绫吐了吐舌头,心说我不回来等着被抓吗?而且今天要不是她碰巧撞见这倒霉师兄,她也不会跟谢魇一块被白乘风盯上好不好?
“师兄可别忘了啊,白天可是我帮你忽悠走了白乘风,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被他抓走了!”
那阴柔青年,也就是谢魇,口中泄出一声冷笑。
“是你帮我,还是我救你?”
红绫听他这语气冷得渗人,登时头皮发麻,连忙摆手,“是师兄救了我!师兄是好人!再说了,我走的时候道盟的人已经查到苏天池那里了,我要是不走就要连累师兄了!”
她捏了捏拳头,果断转移话题,“没想到师嫂居然是白乘风的义子,师兄你染指了人家儿子,也难怪人家追杀你都追出了八千里!可话又说话来了,这真的不是白乘风父子联起手来给师兄设的局吗?你看,现在不说白乘风,师嫂都能拿捏师兄你了!”
谢魇偏过头,施过障眼法的漆黑竖瞳幽幽看向红绫。
“我说话难听,就不多说了,你看我是直接动手吗?”
感觉到他眼里浓烈的杀意,红绫一个哆嗦,紧跟着摇头,“等一等!这只是最坏的猜想!我觉得吧,我们师嫂人美心善,肯定不会跟姓白的那个糟老头子害师兄的,说不定啊,师嫂也是被他这个义父骗惨了!”
谢魇咬牙,“吵死了,闭嘴。”
红绫哦了一声,讪讪闭嘴。
谢魇沉默一阵,自己又开了口:“你走时,古仙京里如何了,可有打听到阿离的消息。”
红绫鼓了鼓脸颊,不说话。
谢魇催道:“说话。”
“你让我闭嘴的!”
红绫胆子又大又小的,脾气倒是一直很大,说完立马又低头,“不知道啊,不过天道院好像没出什么事,这两天都没有古仙京的消息,可能师嫂已经回他九曜宫的家了吧。”
谢魇听烦了,“闭嘴!”
红绫闷哼一声,倒也听话。
完全无法理解她的师兄谢魇此刻正惦记着钟离净和自己的两个蛋,心里着实烦躁得很。
“待白乘风走远便出……”
‘城’字还在喉间,一缕剑意携冷厉春风而来,轰然打破木窗,包厢结界乍破,谢魇神色一紧,抓起红绫肩头往后掠出半丈,并指掐诀,乌金妖剑现身,化去这道凛冽剑意。
然而包厢临街一面的窗口已然被破开了一个大窟窿,楼中拍卖骤然而止,惊起几道呼声。
谢魇只觉得楼中实在吵闹,一把丢开后知后觉满怀庆幸的红绫,漆黑竖瞳望向窗外来人。
一袭白衣御剑凌空,缥缈如仙人,却眼含战意。
“何必再躲躲藏藏?极乐宫妖王,现身一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