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鲜活美丽的年轻女修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化为枯骨，成为九瓣神莲的最终祭品，王昊此时才回过神来，挣开宋岩飞向封印阵。

“嫣儿！”

宋岩抓住王昊胳膊，“九瓣神莲刚完成蜕变，神子，你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

王昊惊魂未定，“你们从未说过，祭品是嫣儿！”

宋岩嗤之以鼻，抛出一枚魂珠，“我女儿思思死于她手，我徒儿谢子陵能成为祭品，她为何不能？还是我女儿思思才陨落数月，神子就已忘了她，一心记挂着那王家丫头？”

王昊正欲反驳，就见那枚魂珠闪烁血光，浮现出一片水幕一般的幻影，上面正是走在长街上的宋思思，王昊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云国都城的静寂街道，自宋思思陨落后能再次见到她的面容，王昊不由一愣。

“思思……不！”

他话音陡然拔高，只因正在焦急寻人的宋思思忽而身影一僵，自心口处飞出一枚通体漆黑满是煞气的夺魂钉，血水便从心口涌出，在衣裙上晕开大朵大朵的血花，宋思思倒下之前，杏眼圆瞪看向身后之人。

那人正是王嫣儿。

幻影上的她，与往日王昊所见的温柔的一面截然不同，姣美的面容上满是阴鸷与怨毒。

果真是王嫣儿，杀死了她的闺中密友宋思思？

王昊下意识后退，却被宋岩按住肩头压着他继续看下去，“神子可要看仔细了，思思身上有我给的护身法宝，若非亲近之人背后偷袭，她如何会毫不设防死在夺魂钉下？”

“若我只是碧霄宗的宋岩，怕也永远无法寻回思思最后一缕残魂，思思是我唯一的女儿，王嫣儿杀死她的这一幕，我看过数百次，神子这才看了一次就怕了吗？神子，你如今看完了，可还怜悯王嫣儿？”

王昊怔怔回头，一眼便对上宋岩阴冷如淬毒的眼神。

宋岩的冷笑叫王昊遍体生寒，“王嫣儿杀思思，是怨碧霄宗放弃王家让她爹殒命，更是为了得到神子。我如今不过是让她为神子救出圣主铺路罢了，神子放心，只要圣主脱困，便能救回思思了，何况思思可是为神子你死的，神子不会忘了她吧？”

王昊呼吸一滞，面色难看。

宋岩这是，在威胁他？

他确实喜欢宋思思，也一直在怀念她，可王嫣儿同样也在他最苦的时候一直陪伴着他。

若魔神真的能活死人……

且不管王昊心中如何想，九瓣神莲已然在无声中颤颤悠悠地完全盛开，花蕊中忽而射出一道金红光芒，直冲云霄，没入照世镜，融入镇压之力汇聚而成的金光雷柱当中。

紧接着，镇守山巅的金光雷柱赫然消失，天穹上的照世镜黯然无光，山巅上只剩下九瓣神莲诡异的金红光芒，封印大阵轰然一震——

大阵一寸寸皲裂。

山巅豁口下山洞传来的动荡愈发强烈，不再被阻拦的魔气化为实质，在同时喷涌而出。

封印阵，破了。

山体中锁链颤动的声音清晰入耳，昭显魔神即将出世，一股股魔气在动荡不安的山巅上掀起一阵阵腥风骇浪。谢魇揽住钟离净掐诀，妖剑划下结界，远处还在斗法的几人也受到影响，大巫祭趁机逃脱飞回宋岩身侧，抹去嘴角血水，幽幽看向宋岩。

“你还藏了一手。”

宋岩看向钟离净和谢魇，脸上没了笑容，“毕竟我们要对付的是钟离长老和天道院，也要多得钟离长老的生父白玉真人给碧霄宗留下的符道真解，助我多了几分打开封印阵的胜算。不过王嫣儿的血祭到底不如子陵的神血，只怕是蒙蔽不了照世镜太久。”

他这话显然是在挑衅钟离净。大巫祭逃走，石蕴和林酌月、羽族护卫三人也都回到钟离净和谢魇身边，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林酌月伤得最重，石蕴和羽族护卫还好。

九瓣神莲已成，谢子陵已然无用，他与昏迷不醒的东方雨泽躺倒在地，就在几人身后。

林酌月落地时脚下还有些无力，他踉跄几步走到钟离净身边，怔怔仰头盯着九瓣神莲。

“封印破了……我们还是没法阻止魔神再次出世吗？”

谢魇摇头轻叹，“看来，这次魔神真的要逃脱了。”

石蕴攥紧玉剑，薄唇抿紧。

“哈哈哈！”

一道笑声从几人身侧响起，正是被捆仙绳绑住的白千仞，他不顾自身狼狈，笑得很是猖狂得意，“魔神出世乃时势所趋！钟离净，你阻止不了他们，这一次，是我赢了你！”

钟离净皱了皱眉，冰蓝眼眸中闪过一丝寒色，缓缓推开谢魇的手，掌心下凝出一柄灵剑。

“不，还不到最后。封印阵只是暂时被破，只要阵眼照世镜还在，镇压之力只会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封印魔神。魔神此刻俨然还未完全脱困，趁此机会，我来修补封印阵！”

钟离净悄然轻抚小腹，而后持剑飞向封印阵上空。

谢魇急得暗骂一声，忙御剑追上。石蕴看着二人背影，眸光一定握紧玉剑，赞同颔首，面色凝重看向林酌月和两个羽族护卫，“我们拖住宋岩和大巫祭，为小白争取时间！”

林酌月剑指拂过已砍出凹槽的真剑，深吸口气。

“行，小爷今天也拼了！”

那边厢大巫祭和宋岩也知情况紧急，正要入山巅中心的岩洞，忽有一剑挟冰霜潮汐袭来。

二人只得抓着王昊后退，定睛一看，就见钟离净挡在洞口前，冰蓝双眸似比剑锋更冷。

“宋五，你带神子先进去！”

大巫祭护住宋岩和王昊，运转鬼族功法，朝钟离净拍出一掌，钟离净挥剑斩去，冰霜伴着潮汐而来，剑意霎时冰封数里，在洞口前方筑成一道长长的冰墙，挡住宋岩前路。

宋岩正欲绕道，一股阴冷妖气已然逼近，他也只好拽着王昊一退再退，乌金妖剑却咄咄逼人，紧追不舍。宋岩一咬牙，抬掌拍在王昊肩上，便将王昊送入了深不见底的山洞，“神子，能否救出圣主就看你了！”

见状，钟离净收剑抽身，义无反顾地跃入山洞。

大巫祭自然不会任由他阻止王昊，射出几枚夺魂钉，直指钟离净后心，只是半道便被一柄玉剑击落，石蕴和林酌月随后出现在他面前，同时，两名羽族护卫也拦住了宋岩。

看着妖剑飞回已到了山洞上空的谢魇手中，石蕴横剑拦在大巫祭面前，扬声道：“谢兄尽管去助小白修复封印阵，这里有我们，只要石某还能爬起来，他们绝不能进去半步！”

林酌月撕下一块布料缠紧了颤抖的手和剑柄，牙齿咬着一头打了结，跟着摆手，“还有我！”

谢魇看了眼几人，很快点头，转头便飞下山洞。

山洞内极深，整座山都是封印魔神的法阵，昏暗山壁上遍布符文，但三千年来，魔气也侵染了整座山体，犹如岩浆般在山间流淌。

王昊是修士，在云国时已经学会使用螣蛇遗骨的力量，这段时间他与王嫣儿藏在折云宗养伤，背地里已然跟鬼窟勾搭起来，修为也达到了虚丹境，虽说比起上面斗法的众修士根本不够看，但也不至于在山洞里摔成肉泥，他很快反应过来，御剑往下。

越往下飞，山体震动就越是强烈，许多碎石滚落下来，王昊小心闪躲，却难以抵抗源自山底的浓郁森冷的魔气的侵袭，这股威压让他感到源自神魂的战栗与源自血脉的向往亲近，也叫他确定魔神在下面。

可还没等他找到魔神，一道冰冷剑意便穿过他肩头，王昊闷哼一声，扶住左肩趔趄回头。

一袭紫衣就在洞口上，隔得很远，王昊面上便露出防备之色，加快御剑速度往山底飞去。

钟离净剑指一抬，冰霜凭空而生，一簇簇冰锥飞快蔓延堆积，在王昊前路筑成坚固冰墙。

王昊急急停下，掌下左肩被洞穿的伤口不断有血水涌出，冰冷刺骨的剑意也掩不住剧烈的痛意袭来，他脸色微白，警惕地看向钟离净，这曾在碧霄宗死缠烂打、装傻扮痴、被他嫌弃利用多时的钟离长老，如今一袭紫衣犹如谪仙，缓缓自上空降落。

“钟离长老……”

钟离净微抬下颌，面色冷漠。

“神子？”

王昊本能想要后退，奈何身后也爬满了锋利的冰锥，他喉结滚动了下，沉声道：“不错，我生来就是魔神神子，但我与魔神不同，魔神虽是创造我的父亲，但我却是人族出身，并未背负父神的滔天罪业。”

钟离净抬起手，灵力化为一支冰锥，悬于掌上。

“所以？”

王昊定了定心神，面上惊恐变作故作镇定，“我的降生，乃是凝聚诸多天骄的气运、命格的化身，你若杀我，便会背负深重业障！”

钟离净勾唇，“用千万人的死换这具气运之身，你生来，便背负了千万性命的罪业，即便魔神设法替你抹去业障，也并非你为之自豪的借口。王昊，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王昊眼神闪躲了下，手背在身后扣紧一枚灵符，嘴上却道：“你根本不懂，我乃神子，集无上气运于一身，天命之子！我隐忍二十年，本该一入道途，便平步青云，碧霄宗不过是我的起点，我的将来会是九曜宫、是道盟、是整个修行界的天骄，天命所示，我本该斩杀螣蛇转世，最终顺利飞升，但自从杀你不成后，一切都变了！”

钟离净漠然道：“这所谓天命，也是魔神告诉你的？”

王昊低头，“是，父神自小便告诫我，待时机一到，我便可乘风而起，但因为你和谢子陵这两个变数，天命出现了变化，不过没关系，只要父神脱困，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他忽然抬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只要你死……”

不等他说完，悄无声息蔓延的冰锥冻住了他的下半身，连带着那只就要捏碎灵符的左手。

王昊眼瞳一紧，急忙低头，灵符已被冰霜锁住，而冰雪也爬上他的腰身，叫他动弹不得，王昊用力挣扎起来，却发觉这些冰霜不仅困住他，也让他无法再运转体内灵力。

“不，怎么可能……”

一声冷笑自他身后响起，灵符也随之飘向王昊身后。

“怎么不可能，就凭一枚灵符，你就想杀了阿离？”

熟悉的含笑腔调让王昊浑身僵硬，瞪大双眼缓缓回头，谢魇手中妖力包裹灵符，仍是能感受到灵符溢出的煞气。谢魇挑了挑眉，跟钟离净说道：“看来，这所谓天命，八成就是魔神当年控制预示镜演算过的未来，什么气运之子，根本就是魔神的棋子。”

钟离净对王昊向来没什么兴趣，王昊想杀他，他也从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手中冰锥这便飞了出去，“先除了他，再修复封印阵。”

谢魇欣然颔首。

气运之子的底子他们已经扒得差不多了，王昊自然也就没用了，他敢闯下来，本也阻碍钟离净修复封印阵，还是先除了他为妙。

可看着冰锥迎面飞来，王昊费力挣扎却无果，他额角急出了冷汗，瞳孔紧缩，扬声疾呼——

“父神救我！”

钟离净和谢魇相视一眼，对王昊此举俱是默然。

黑暗中却有什么东西在滋生，窸窸窣窣，沿着刻满符文的山壁爬上来，忽地，血色锁链穿透冰墙，带着浓浓魔气缠上王昊周身。

霎时冰霜消散，魔气冲天。

血色锁链来得快，去得也快，缠上受伤的王昊便往下坠落，钟离净和谢魇相视一笑，齐齐追上，不多时便找到了被镇压在山底下，由连接山体深处的粗长铁锁困住的男人。

他身上雪色衣袍破碎，袍角染血，霜发披散，面貌与王昊有三分相似，只是一身魔气之重几乎叫人不敢逼视，他双眸也是赤红如血的，将这七分儒雅俊美染上诡谲邪气。

山巅洞口处的封印阵是破了，山体内的封印却没有。

手臂粗的铁锁缠在男人四肢上，刻满符文，只是因为被魔气侵蚀，铁锁上满是斑驳红痕，一直蔓延到山体，化为岩浆般的血光。

应是察觉到外人入侵，被困在金光法阵中的血衣男人抬起一双血眸，魔气化为刀刃劈来。

谢魇揽住钟离净腰身带人躲开，身后的山体却躲不开，轰隆隆一阵剧震，滚落许多碎石。

山底之下满是皲裂痕迹，几乎化为实质的魔气变作血红的河流，扎根在蛛网状的地缝中。

谢魇抱着人退到不远山壁一处突出的岩石上站稳，这才放钟离净下来，凝眉看向下方。

“他就是魔神？”

钟离净没有回答，凝神垂眸，男人指尖伸出的血色锁链正是方才救走王昊的源头，此刻血色锁链缠着王昊将他慢慢送到血河中一处凸起的岩石上，王昊扶着肩头爬起来，满目孺慕地看向金光法阵中的血衣男人。

“父神。”

血衣男人的身影与钟离净几人在天道院遗址时，天道院老祖的卦象中所预见的天澜城陷落一劫中那在血雨腥风中的男人一样，同样有着一双血眸，还有这一身浓烈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