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湾长老早已在云城一处客栈等候,待钟离净几人一来,便将海国送来的法旨交给他。
不错,正是法旨。
海皇宫的法旨是以新海皇名义,向下属国发出,让在云国的海国鲛人阿离回海国观礼。
海皇宫法旨上盖着法印,却透出一股寻常的味道。海国早已抛弃落月湾,现在却以命令的口吻向落月湾传来法旨,更怪的是要求钟离净这个非落月湾的鲛人返回海国。
钟离净平静地收下法旨,只让几位不知所措的落月湾长老无需在意此事,便回了云王宫。
如今云国方才平定下来,东方雨泽等人还未返回碧霄宗,这法旨一来,谢魇不免好奇。
“阿离是要随东方兄回碧霄宗,还是回海国?”
钟离净反问:“你呢?”
谢魇自然笑应,“我要的已经到手,碧霄宗于我再无意义,自是阿离去哪里,我去哪里。”
如今宋思思死了,王家兄妹下落不明,王昊生死不知,但谢魇要的螣蛇遗骨已经到手,钟离净也知道他多半不会再回碧霄宗,可听他确定之后,还是免不得多看一眼他脸上的障眼法,“离开碧霄宗还用这张脸?”
谢魇摸了摸脸,心说要是卸了障眼法怕吓坏你这小坏蛋,面上仍笑着,说道:“先用着这张脸也不碍事。阿离呢,决定好要去海国了吗?我看阿离方才看法旨时太过平静,恐怕这趟去海国不是什么好事。”
钟离净看他,“我什么都没说,你都能看出来?”
谢魇自信地回了他一个笑容,“我比阿离想象的要更了解你,你不高兴,我能看出来。”
钟离净皱了下眉头,既然能看出来他不高兴,这家伙为何还总是要惹他?皮痒了是吗?
不过他也没有立刻作出回答,转头往云王宫走去。
“再说吧。”
谢魇挑眉,“再说是什么意思?阿离不想回去?”
钟离净没理他,他便快步追上,不依不饶地追着钟离净问,钟离净被烦得冲他翻白眼。
云成天继位第二天,各郡之首才前来云城朝拜,在钟离净这位新国师的镇压下,朝会上虽有些质疑云成天的声音,但一切都很顺利。
第三日,各郡之首离开云城。
而在同一天,东方雨泽和徐寨主爷孙也同钟离净、谢魇二人告辞,离开云城同路返乡。
当初徐寨主的任务是从百灵山送他们到樊城,谁知后来又卷入云国纷争,如今事情已了,而云成天也朝百灵山抛出橄榄枝,现如今云成天手下缺人,想请百灵山出手,徐寨主得尽快赶回去跟大寨主商讨此事。
至于东方雨泽,他出来太久了,宋思思死后,宗门给他发过很多次传信,他也不得不带着宋思思的遗骨回碧霄宗了。只不过来的时候接了任务的一行四人,现在回去的只有他自己和两个侍从。王昊失踪,下落不明,苏天池和谢魇也不回去了。
谢魇是个假的谢子陵,东方雨泽也没指望能把他捆回宗门去,可苏天池竟然也不回去。
苏天池也有自己的理由,他是为了找姐姐才混进了碧霄宗,得知姐姐被派往碧霄宗驻云国驿站后就死了,他也没有理由再回去了。
苏韵的真正死因还未查清,苏天池还是没有放弃,后来又在监察室的总司明镜司查到一点当年留下的蛛丝马迹,发现净尘杀苏韵,应该是没有私人恩怨的,反倒是当年净尘收到了什么消息才让人动的手,只是事情过去太久了,他追查不到当年的事情,只能猜测苏韵是找到了他小叔真正死因的线索,才被人借净尘之手灭口。
如此一来,线索也断了,苏天池没办法,只能另作打算,先将大姐苏韵的遗物带回家中。
东方雨泽还能说什么?
最终回碧霄宗的只有他自己跟护送他一路的侍从。
临走前,东方雨泽跟钟离净告辞时,也单独找过谢魇,问了他一句话,“谢子陵在哪里?”
谢魇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跟着偷懒的百里雪站在殿外梧桐树下发呆的谢子陵,笑眯了眼。
“不如你我打个赌?”
东方雨泽警觉起来,“怎么赌?”
谢魇说:“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要找到谢子陵,他跟你不是争宗主之位的死对头吗?”
东方雨泽皱起眉头,“谁要跟他争宗主之位?我只是看不惯他被宋思思蒙骗,还真心把骗子当成亲人看待罢了。至于一定要找到他……”他顿了顿,闷声说:“我答应过谢子陵的大哥,会帮忙照顾他的。”
这话听得谢魇有点意外,“谢子陵还有个大哥?”
东方雨泽用一看你就是个假的谢子陵、还不肯做功课了解一下谢子陵过往的眼神看他。
“他大哥比我们都大了十几岁,比我们更早来到碧霄宗,不过为了帮谢子陵找到治病的灵药,还没来得及拜宗主为师,二十年前就死在了一个秘境里。我是看在他大哥曾经帮过我的份上,才想找到他。”
东方雨泽是比谢子陵大几岁的,这么看来,年纪对得上。谢魇点点头,“原来早就死了。”
东方雨泽似乎不太想听到这个事实,眉头紧锁,“你要跟我赌什么,才肯交出谢子陵?”
谢魇看向东方雨泽,说实话,东方雨泽是他少数觉得有趣的七大宗门弟子,若是能将他拉进妖魔道……谢魇缓缓笑道:“下次见面,我会让人将谢子陵送到你面前,你若能认出他来,人我可以让你带走。”
东方雨泽并不蠢,立马问他:“要是我认不出呢?”
谢魇笑道:“你输了,便要为我所用,做我的手下。”
梧桐树下,谢子陵若有所感,回头朝这边看过来。
天幕白云悠悠,烈日当空,云王宫中微风静寂。
东方雨泽沉吟须臾,咬牙道:“我又怎么确定,到时你会不会将真正的谢子陵带过来。”
谢魇笑眯眯地说:“因为你没有选择,只能相信我。”
东方雨泽捏紧拳头,到底还是松开了,泄气一般,幽幽瞪着他,“这个下次,要等多久?”
谢魇算了算,“不会太久。等我和阿离忙完回来。”
东方雨泽看他的眼神还是充满怀疑,却抬起手掌。
“一言为定?”
谢魇笑了一声,同样伸手与之击掌,“一言为定。”
话音落下,一道金色灵光连接二人掌中,契约已成。
如此,东方雨泽也暗松了一口气,便火燎似的抽出手,还甩了甩手,脸上满是嫌弃之色。
“我等你消息。”
他说着本能地看向殿中——
殿门大开,钟离净坐在茶几旁,却没碰桌上茶水半分,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他们。
他的眼神依旧冷淡,此刻好像冰封一般冷酷。
东方雨泽轻咳一声,忙拉开与谢魇的距离,朝钟离净拱手一礼,便狠狠瞪了谢魇一眼。
“记住你说过的话!”
扔下话,东方雨泽扭头就走。
谢魇看着他刚才偷看钟离净的小动作,也没错过钟离净不满的眼神,不由笑出声来,抬起下巴瞥向谢子陵,“小谢去送送东方兄。”
谢子陵是知道今天东方雨泽要走的,虽说还在宗门时,东方雨泽总跟他对着干、挑他的刺,这次一别,不知老祖宗究竟要他做什么,也不知他们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他便听话地跟着出去送别东方雨泽。
二人走后,谢魇笑着回到大殿里,凑到钟离净身边坐下,钟离净又不看他了,闭目打坐。
谢魇笑意更深,也不管钟离净是不是真的在打坐,自顾自倒了杯茶送到嘴边,笑叹道:“我方才跟东方雨泽打了一个赌,赌他能不能认出谢子陵,若是他输了,便要离开碧霄宗,为我所用,成为我的手下。”
钟离净眼皮子动了动。
谢魇又说:“不过是在下次,等我们从海国回来。”
钟离净这才睁开眼睛,“去海国,未必能回来。”
谢魇有些愕然,“这么危险?”
钟离净抬眼看他,“怕了?”
谢魇搁下茶杯,只问钟离净:“阿离一定要回去吗?”
钟离净眨眼默认。
谢魇便笑了,“阿离要去,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钟离净顿了顿,“今夜子时走。”
“这么急?”谢魇问:“不再跟云成天交待几句了?”
“该说的都已说过,我不过是挂名国师,我已仁至义尽,他若守不住云国,便退位让贤。”
钟离净的话听着是有些无情,但他已经帮了云国太多,修道之人本就不宜插手俗世之事,对俗世耗费太多心力,哪里还有心力修炼?
谢魇点头表示了解了,“那我一会儿也安排一下。这次我们去海国,便不带谢子陵了。”
钟离净道:“随你。”
谢魇话是这么说,却没动,到子时还有时间,他不急在一时,他摸着下巴,跟钟离净说起一桩趣事,“阿离可知道,方才东方雨泽跟我说,原来谢子陵有个亲哥哥,二十年前还来不及被宋岩收做徒弟就死了。”
钟离净说:“不知道。”
谢魇笑问:“阿离你不是赤水峰峰主吗?二十年前你应该已经在碧霄宗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二十多年都在干什么呢?”
对他这种拐弯抹角打听自己过去的行为,钟离净一眼看破,只说:“身体闭关,元神进了一个秘境修炼,没有时间去管别人的事。”
谢魇眼前一亮,追问道:“什么秘境?能不能说说?我很好奇呢,阿离在秘境里有没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又或是什么有趣的人?”
钟离净打量他一眼,淡声说:“没碰到什么有趣的人,只有一个无趣的混蛋。还想听?”
谢魇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他捉摸不清钟离净到底看没看出来自己就是秘境里那个养了他那么多年的师尊谢栩,莫名有点心虚,下意识觉得,不能再问下去了,这样只会被钟离净扒掉自己身上的皮。
谢魇摸了摸鼻子,在好奇和稍不留神便会被揭穿的危机中迟疑了一阵,最后还是摇了头。
“阿离不想说就算了。”
钟离净再次给了他一个白眼。
正好这时谢子陵去送完东方雨泽回来,路过门外,谢魇毫不犹豫,出声叫住他,谢子陵面露迷茫,听话地走进殿中,礼貌叫人。
“钟离长老,老祖宗。”
钟离净可没叫他,顿时无聊地闭上双眼接着打坐。
他没赶人,谢魇也就当他不在意,直接问起谢子陵,“听东方兄说,你还有个哥哥是吧?”
谁知谢子陵闻言是一脸茫然,“我还有个哥哥?”
谢魇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的回答会是这样,这才真的觉得有趣起来了,“你自己的哥哥,连自己都不知道吗?我看那东方兄可是说过,你大哥二十年前本该是要成为你师尊的弟子的,但为了给你治病去一处秘境找药,结果死在了秘境里。”
谢子陵脸上的迷茫不像假的,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他愣愣摇头,“我有个哥哥,是东方雨泽说的?我不知道,我还不到一岁就被送到了碧霄宗,关于家人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宗主师尊也说他们都不在了。”
谢魇越发好奇,“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你大哥是为了帮你找药治病才死在秘境里,你师尊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跟你透露过半句?”
谢子陵心中也是疑虑重重,按理来说,东方雨泽不至于骗人,他也是头回听说自己还有个哥哥,可无论如何他都想不起来,越是回想,反倒是觉得心头空落落的,让他莫名滋生起不安的情绪来,“我的大哥吗……我,我没有印象,师尊……”
谢子陵是碧霄宗宗主宋岩带大的,哪怕宋思思买凶杀他,他对这位养大自己的宗主师尊还是敬重感恩的,他抿了抿唇,按住额角,“或许是说过的,是我自己忘了吧。”
大抵是他们在边上说话,钟离净不能静心打坐,漆黑冷淡的眸子缓缓睁开,看向谢子陵。
“至亲之人,你怎么会忘?”
谢魇看了钟离净一眼,又看向谢子陵,饶有趣味地说:“是啊,你怎么说是自己忘了。”
谢子陵晃了晃脑袋,仍是一脸迷茫无措,“我自小就有离魂症,隔一段时间就会忘记一些事情,直到我结成金丹,离魂症才好了。”
这话听得钟离净和谢魇两人神色都有些微妙,他们都查过谢子陵,没人查到谢子陵有病。
谢魇说:“你从小就有离魂症?这么多年都没治好?那为什么你身边的人都看不出来?”
据他调查,谢子陵除了与他一同姓谢,没准真的跟他有点血缘关系外,就是碧霄宗宗主座下的大弟子,天之骄子,温和谦逊,弱冠结丹,天赋资质是有的,只不过在七大宗门的天骄当中又显得平平无奇。
谢子陵仍是摇头,“我这离魂症不碍事,只会忘记一些时段的小事,从来不会忘记身边的人和重要的事,也或许是我很小的时候师尊跟我说过大哥的事,印象不深,所以这么多年来时常病发,就给忘了。”
他这么说反而更奇怪了。
钟离净问:“你是碧霄宗宗主座下首徒,你有离魂症,宋岩为何不带你去春秋谷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