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魇和苏天池约在入夜时分,东方雨泽跟徐寨主也打算在入夜后趁夜色出去探路,不过问过大家都不去,他带上两名侍从跟上徐寨主轻装出发,天刚黑就出了门。
同样着急的还有苏天池,他推掉跟东方雨泽去探路的邀请,早早就在后门等谢魇过来。
谢魇和钟离净到时,苏天池已经等一阵,一见到人便提着剑大步近前,俨然松了口气。
“谢师兄,你来了!”
谢魇看他如此着急,不由好笑,“怎么,怕我爽约?”
苏天池没料到自己的心思会被轻易看穿,心虚地挠头笑了笑,忙说:“怎么会,我知道以谢师兄的为人,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可惜谢魇不是他真正的师兄谢子陵,对这拍马屁的话无法感同身受,他撇嘴轻笑,看向钟离净道:“东方雨泽已经出去,我已吩咐小谢留在这里为我们应付剩下的人,大抵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偷溜出去了。”说着便同苏天池解释,“我向阿离借了人手,让百里雪先去打听了那些祭品的去处,苏师弟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他唇边含笑,意有所指地看向苏天池身后的红绫。
红绫一触碰到他的视线,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立马低下头躲开。苏天池倒没留意,眼睛微微亮起来,“没想到谢师兄已经做了这么多准备!我和小红这就可以出发了!”
前段时间对谢魇躲避不及的红绫,竟然也要去?
知道红绫真实身份的谢魇隐晦地同钟离净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看他那显然要看戏的神态,倒是无所谓,反而更奇怪一件事。
他何时让百里雪去办事了?
谢魇不觉得被扫兴,再看红绫,笑说:“那走吧。”
夜间的樊城如一座压抑至极的死城,除了偶尔路过的巡逻队伍与隐藏在黑暗中的监察所侍卫外基本不会有任何人出门,阴冷的薄雾成了夜色中最好的遮掩,几人从太守府后门悄然离开,避开城卫,几道身影越过连绵起伏的屋顶,向城中掠去。
每月的祭品被朝廷派来的人集中送到府衙后院,由监察所直接派人前来监管。据说祭祀最初,每月至少要有九对童男童女作为祭品,而后逐年增加,下面的县城每月都要送至少九对祭品上来,长达多年的献祭令樊城底下数个城镇九岁以下的孩子数目飞快流失,后来监察所又将最早五到九岁的要求提高到九到十二岁。
这个年纪的孩子精元未泄,生气也比幼儿更重一些,本来也是还未规定祭品前的备选。
即使如此,每年被当做祭品送到樊城的孩子也只多不少,尤其是今年开始,每月献祭的数目已增长到近百,直至这个月,送来的祭品已经达到百人,今日送来的童男童女,正是本月送来的最后一批祭品。
到府衙后街时,远远就能看到十步一岗守在府衙几个门前的士兵,几人同先过来探路的百里雪碰面,百里雪一看见人,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打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百里雪是个欺软怕硬的,白日里见过那个程太监就知道这人不好惹,府衙又与监察所的卫所离得不远,让他来这里盯着他着实是胆战心惊,这会儿见人来了他才放心。
“今日最后一批祭品被押送到樊城后就关到了府衙后院,我抓了个在府衙里洒扫的,他说这个月的祭品足有一百名童男童女,来了之后都按老规矩安置在后院里,分别在庭院中两处静室斋戒静修,任何人都不能靠近,说是要让他们在祭祀前每日念经修心,清净已身,才好献给神明。”
百里雪并不在意那些人,语调轻松,“童男都住在西厢,童女在东厢,每日申时,他们都会集中在院中,学什么祈神的礼仪和经文。还好这府衙平日出入的人不少,没有布置结界,西侧小门看守的人最少也是修为最低的,比较容易混进去。”
他毕竟是妖族,与邪修有过接触,对活人献祭这种事见怪不怪,云国的活祭在他眼里也就是规模大了点、准备祭神的礼仪真诚过头,实在是装模作样,颇为不屑。
谢魇颔首,给他扔过去一枚储物戒,“辛苦了。”
百里雪白他一眼,便利索地收起储物戒,脸上嫌弃很明显,眼睛却亮晶晶的,很是兴奋。
钟离净看着他们二人,“我的人,你使唤得可还顺手?”
百里雪笑不出来了,心虚地别开眼,不敢说话。
谢魇却是大大方方承认了,还揽上吧钟离净肩膀。
“我这不是狐假虎威吗?”
钟离净斜他一眼,不再多问,“你们还进不进府衙?”
“进的进的!”苏天池忙不迭应着,一边安抚谢魇,生怕他俩好端端地吵起来,“谢师兄,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先混进去找人吧。”
谢魇点点头,笑看钟离净。
钟离净没搭理他,扫了百里雪一眼,百里雪意识到这是不用他了的意思,立马笑起来,留下一句‘我去外头盯着’便一溜烟跑了。
谢魇看着这个怂巴巴的同族走远,回头对上钟离净无声催促的眼神,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搭在钟离净肩上的手往下牵住他的手。
“走吧?”
苏天池已经拉着红绫衣袖先走一步,钟离净只好随着谢魇跟上,神色却有些冷漠,“说吧,你这回又是怎么让百里雪听话的。”
自己收的坐骑自己清楚,先前在赤水峰百里雪中过招,被谢魇套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钟离净是知道的,但百里雪后来有所察觉,对谢魇也有了防备,从方才他们二人的表现看来,这次更像是两个人合谋的。
可百里雪精明得很,哪里是那种有求必应的好人?
八成是谢魇许了他什么好处。
谢魇的回答正合钟离净所料,“我看他与我同为蛇族,便给了他一些族中的好东西。再说了,我是阿离的人,他也是阿离的人,自家人,请他帮忙做一点小事,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阿离尽管放心,我保证不会唆使这位小同族做坏事。”
“什么东西?”
谢魇刻意压低声音,“族中特有的一些小东西,能让他蜕皮时好受点,也能保养蛇鳞。”
不知是不是谢魇的错觉,他感觉他说完这话后钟离净好像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一眼。
谢魇便道:“我也得蜕皮。”
“随便你,下回找他做事之前跟我说一声。”钟离净道:“看来你睡觉时也没闲着。”他都无需多想,就知道要他陪着睡觉的谢魇是骗他的,只他一人真睡着了罢了。
谢魇却露出一个回味的笑容,“阿离睡得好就够了,阿离是做了什么梦吗?方才睡着时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可是梦到我了?”
钟离净面无表情,“到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苏天池和红绫已经到了西侧门前,钟离净毫不留情甩开谢魇上前。
西侧小门前只有两名小卒看守,两扇手臂长的小门紧闭着,门前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才刚入夜,两名小卒就已是哈欠连天,几人都是修士,无需靠近就闻到了一股酒味。
谢魇哂笑一声,走到躲在墙角后的几人身后,苏天池下意识回头看他和钟离净,眼神询问他们怎么办,唯有谢魇微笑点头。
苏天池眼睛亮起来,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竹筒,打开塞子,竹筒里便飘出一缕淡淡的白烟,苏天池屏住呼吸,把竹筒举到墙角后,掐诀引来一阵风,将这一缕缕白烟吹到门前。
虽然不在风口,钟离净和谢魇还是闻到了白烟的气味——淡淡的,像水的味道,又像云的气息,吸引着人吸入更多,无端令人迷醉。
不一会儿,门前两个松散的小卒扑通倒下,苏天池得意地收起竹筒,便朝门前走去。
“看来他们的修为真的很低,连我都能抗一炷香的迷烟,他们短短几个呼吸就受不住了。”
红绫生怕被他落下,赶紧跟上。
谢魇和钟离净相视一眼,有些好奇道:“这是什么迷烟,竟然对有修为在身的人管用?”
苏天池嘿嘿一笑,悄声道:“我家一位姐姐调的迷心香,一般修士都察觉不出来问题,但只要吸入香气,多少都会受到影响,她这香曾经还药倒了一位元婴大圆满的修士!我打小就闻着这香长大,才能扛过一炷香,平日姐姐都不让我乱碰,也是这趟出门拜师,姐姐才特意送我防身。”
他提到这位姐姐时的语气颇为骄傲,谢魇若有所思。
“能药倒一位元婴修士,看来这必定是一位出色的调香大师,我记得道盟似乎有几个修习调香一道的大家。虽说世间道法万千,但这调香一道却是极少见的,听苏师弟的话,令姐定是一位调香大师吧。”
“奈落城苏家。”
钟离净突然出声,谢魇和苏天池齐齐看过来,钟离净神色淡淡,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盟修习调香道的大家之一,出自仙京奈落城一个姓苏的家族,不过在二十多年前,这位以香闻名的天才意外陨落,在奈落城本就不算出众的苏家迅速没落。”
“不过……”
他那双幽蓝淡漠的眸子转向了苏天池,“听闻苏家后来遭仇家诅咒,几乎灭族,能活下来的都是女子,或许也有人能将那位天才彻悟的调香道法传承下去,也未必不可能。”
闻言,红绫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什么,看看钟离净,又回头看向她身边神色僵硬的苏天池。
谢魇也跟着凑热闹。
苏天池眨了眨眼,笑容尴尬,“我家确实也有几位姐姐,不过我家不在奈落城,只是恰好又与这位苏大家同姓。不过我姐姐好像也说过这位苏大师。姐姐是研制药香的医修,应该也很敬重这位前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