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莽莽,烈日当空,风暴卷起的沙石回旋在半空中,敲打在镣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少女脑袋耷拉在一旁,鼻腔、嘴里全都是泥沙,右臂有气无力地抬起,皲裂渗血的手指紧握住脖子上沉重的镣铐,好借力休息肿胀充血的双腿。
太阳炙烤着沙漠里所有的生物,她几度热的昏厥,身上却没有一滴汗可流。
还有几时能死去?她喘着粗气,原本强烈的求生欲早在反复的折磨中消亡殆尽,现在只希望伊祁能给她个痛快,好叫她早日投胎,心想下辈子当条没脑子的海鱼,离这幕国越远越好。
聿安再也站不住了,她的手沿着身体滑落,视线愈加模糊,意识也在逐渐瓦解。逐渐逼近的沙尘暴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她朦胧中回想起五年前在一目谷看见初雪的那天早晨。
十二月的寻常一天,从不下雪的一目谷开始飘雪。
这几年夏天雨水少,庄稼欠收,几乎也是闹了一回饥荒,如今“瑞雪兆丰年”,人人都在跪谢守护神降下福泽。
聿安从祠堂里偷溜出来,翘脚躺在连廊的木椅上,看着静谧的落雪发呆。低矮的砖瓦墙外传来嘈杂的声响,街道上的商户吆喝着售卖自家的手工制品,木板车来来往往,溅起的泥水沾染白墙。
再回过神来时,自己正跪坐在一片白色的虚无之中,像是身处水面一般,光影反射出她的模样。与倒影对视的瞬间,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又进入了那奇怪的梦境。
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况,但如此压抑的场景还是头一次见,像是身临其境地淹没在绝望的苦海之中。
“中了中了!去看榜的人还不少哩。”一中年妇人兴奋地拿着一竹签跑进屋内,连忙摇醒陷入梦魇的聿安,全家人围聚在一起讨论着,“为了这次看榜,我提早记住小安的名字长啥样,但到了那却不知什么是「选中」什么是「未中」,亏得那个管事的大人好心给我指了,这才知道这小安神缘不浅,抽中去朝云城朝拜的签了!”
“母亲,你当真没看错吗?”聿安半信半疑,接过那竹签端详起来。
“这哪儿能有错,代表身份的竹签都取回来了。”聿安的姐姐聿沣满脸激动,像是她自己被抽中了一般,“每年朝云城下放给一目谷的朝拜名额只有区区一百人,留给咱们平民的更是少之又少,听说今年咱们这里成年的足有三千余人呢,没想到真能抽中小安,咱家真是有福气。”
全家人欣喜之余,聿安父亲有些难言之隐,他默默走到屋外,下意识想掏出烟斗,却发现早已没有烟草。这段时间家里一直很拮据,入冬以后更是过的紧紧巴巴,聿家曾经犯过事,街坊邻居都巴不得不跟他们往来,更别说借钱的事情,眼下叫他如何能凑出一笔盘缠供女儿上路?
聿安看出父亲的窘迫,也知道家里为难,于是假装不在意地说道,“在朝云只能待一两天,匆匆看一眼,想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却要在路上花费那么多时间,索性把这个机会卖出去,在家里待着还清闲自在。”
“说什么的话这是,去朝云城能够朝拜守护神神像,还能参见五大神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还嫌路上累。”母亲责怪地说道。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着就是几下敲门声,不知是何人来访。
父亲疑惑地出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五六个身强体健的汉子,一妇人从后面挤到前面来,满脸的笑意:“聿伯,是我呀,原大郎的娘子。”
聿父聿母对视一眼,虽然不知他们来这的目的,但这么多男子涌入家中,说起来多少对未出嫁女子名声不好听,于是聿母便把二人赶进屋内关了起来:“大人说事儿,你们姐妹俩自己聊天,别乱走动。”
“这是原家大郎、大郎夫人林氏和几位原家兄弟。”父亲把客人从门口迎了进来,向母亲介绍道,“我从前给大郎家打过几柄屠刀。”
“这次来呢,是恭喜你们家小女子福运当头,抽中了去朝云的签,我们全家人都没中过呢。”原家大嫂拉着三郎坐下,说起正事来,“当然还有件事,就是希望您二位瞧瞧我们家三郎。”
原家三郎和他壮硕魁梧的兄弟们不同,他面色苍白、身体羸弱,看上去几乎没怎么出过家门,聿父、聿母对视一眼,心中并不甚满意,推脱道:“小女子年纪尚小,现在谈这个太早了。”
“哎哟,您误会了,我们这次来不是找小女子的。”原家大嫂笑呵呵地说道,“我们想的是沣儿,从前来给我们家送过几回东西,三娃子瞧过几次。”
聿父面露难色,这两人更不相配,不知道原家怎么好意思找上门来的。
见聿家犹豫不定,连女儿都不肯叫出来,原家大嫂开始下狠招,她让几个弟兄从马车上拖下来几袋米、一提肉,外加一口袋铜钱,游说道:“我们原家都是屠夫,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顿顿有油水,你看我这几个弟兄,个个膀大腰圆的,未来您女子过来,必然也养的是肥肥胖胖的。”
“而且我们原家祖上是优族来着,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传到我们这一辈,依然受人尊敬,原家走出去都有面儿的。”见聿父动摇,原家大嫂继续说道。
“那行,先带阿沣出来见见面吧。”聿父终于妥协,“再怎么说,还是得看她的意思。”
聿家本来就不大,在房间里聿沣听的清清楚楚,心中早就暗下决心,不管外面坐着的人是王五还是赵六,她都会点头。她对着家里唯一的黄铜镜打扮着自己,走之前还不忘拍拍脸,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红润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