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醒的这段时间,面向自己时仍旧带着温柔的笑脸,一句也不再提先前的事情,没有流露出半分责怪,就好像两天前询问自己的话已经被忘却了一样。
她越是这般,夏晴舞越是自责。责任和使命是用来约束和要求行动队的队长的,却不是用来难为妹妹的。
打这一刻起,夏晴舞的心态彻底变了,没有什么人比妹妹更重要,也没有什么事是值得妹妹拼上性命去守护的。从此往后,什么总部的任务,队长的责任,守护东大陆的义举,都不敌杨玉凝平安顺遂来的重要。
次日一早,杨玉凝还没有醒来,陆浩平就带了早饭来和夏晴舞换班了。
“你来得正好。”夏晴舞压低声音道:“玉凝昨夜已经醒过了,嘱咐我将几句话转达给会长。我去去就回,你替我看护她一会儿。”
陆浩平点头,示意她放心。
夏晴舞前脚刚走出去没多久,杨玉凝便有了动静。她费力地张开沉重的眼皮,下意识在床边寻觅夏晴舞的踪影。
“玉凝,醒了?”陆浩平瞧见她睁眼,也是喜出望外,悬着几日的心总算安定下来,“晴舞去见会长了,一会儿回来。要我扶你起来坐一坐吗?”
杨玉凝应了一声,借着陆浩平的力坐起上半身,靠在了床头。“浩平哥,你一大早就过来,情报部门不忙吗?”
“已经忙完了,昨天连夜审问,问出了白绯总部的大致构造和内部机关设计,现在部长跑去和会长汇报工作,我就下班了。”
“是吗?你都忙了一晚,还跑来看我啊?”杨玉凝笑了一声,“还是说,你是心疼姐姐连续几日守着我,想来给她替班?”
陆浩平轻咳一声,神色不变,义正言辞道:“我还是心疼你这个病号多一些。”
“是吗?”杨玉凝脸上挂着笑意,也不再深说了。“浩平哥,来扶我一把,我下地走动走动。”
“这么着急做什么?”陆浩平不解,却依言上前搀扶她,“玉凝,你知道你断了几根骨头吗?别太勉强自己了。”
“我也想好好休养生息,最好直接好好养老……”杨玉凝脚落地后,狠狠抽了一口凉气,身上说不清哪里的刺痛感激得她浑身一颤。“可惜啊,会长是不会允许的。”
陆浩平话语一顿,立时明白了杨玉凝的意思。总部不会需要一个废人担任重要的行动队队长之位,如果她不能尽快恢复实力,轻则被顶替,重则被赶出总部,下派到随意哪个分部去做苦力。
就算杨玉凝是个不那么看重名利的人,却也没法坦然接受从天上摔到地下的滋味,她还是很要脸面的。
陆浩平扶着她,一步一顿的走在病房之中,听到她越发急促的呼吸和刻意掩盖的颤抖,心中不是滋味。这样日日精于谋算的日子,究竟过到什么时候是头啊?
杨玉凝似乎能够感应到他心中所想,反过来安慰他道:“人的价值是有衡量标准的,总得给领导机会让他去榨干,这没什么,很正常。”
陆浩平叹气,“你是真想得开。”
“那不然能怎么办?”杨玉凝抽着气,笑不出来了,太阳穴疼得直蹦。
她慢慢走回到床边坐下,缓了一时半刻才又道:“比起担心我,还是多关心姐姐吧。她性子急,易冲动,身边得有像你这样冷静自持的人时常劝着,警醒着。等我哪天不在了,就只能把她全权托付给你了。”
陆浩平一愣,惊讶于她忽然之间说这种话,猜想她是看出自己这些年暗藏的心意,明白他对那个讲义气且豪爽,敢爱敢恨,对人不加算计的老朋友有好感。
但转念,他又忽然意识到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不由皱起眉头,呵斥道:“玉凝,别胡说。你只是这次受了重伤,养好便无碍了。”
“这次养好了,下一次呢?”杨玉凝一摊手,无所谓道:“不必觉得忌讳,在一个虎狼窟中从事这样的工作,迟早会有失手的那一日,我早就接受现实了。”
“况且……”杨玉凝一顿,自嘲地笑了一声。如果她真能为了协会捐躯,死后成为义士也就罢了。怕就怕,她最后会死在生性敏感多疑的会长手中,死于协会内部的暗算。
陆浩平一时无言,面对一个已然看淡生死的人,他不知这份心境是好是坏,也不知该如何劝抚她忧郁的心,只能陷入沉默。
正这时,夏晴舞回来了,步伐匆匆,进门时脚下带风,透露出一股子的恼火。
她进来看见杨玉凝坐在床边,正笑盈盈的望着她时,神色才有所缓解,紧走两步到杨玉凝身边,关切地询问对方现在是否还有哪里不舒服。
杨玉凝轻轻摇头,“怎么样了,会长说什么了?”
夏晴舞的脸立刻垮下去了,她竭力忍着没有破口大骂,“吴尚峰说,三日之后行动队全员出发,突袭白绯总部。”
陆浩平一震,担忧地看了杨玉凝一眼,“三日后?这么急?”
杨玉凝脸色微微一变,到底也没有说什么。三天的时间,想她恢复完全的话是万万不可能,但是能走能动能使用魔力的程度还是没有问题的。会长他……倒也不算难为自己。
杨玉凝醒来的消息很快就在总部里传遍了,一时间来到病房探望的人络绎不绝。他们捧着鲜花水果、滋补药品一类,撑起十二分的笑脸与杨玉凝寒暄,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一上午,杨玉凝的脸都要笑僵了。
中午,该到吃饭的时候了,人潮终于散去,杨玉凝心累的靠在了床头,闭目养神。
这些人尽是墙头草,先前她没有醒来之时不见他们的身影,估摸那些人是觉得,若她此番撑不过去直接死了,他们就干脆连慰问品的钱都省下了。
现在她好好的醒过来,又成了行动队高高在上的队长,他们便一窝蜂似的糊了上来,鞍前马后,甜言蜜语,真真显露人性。
若有一天,她真寥落倒台,可还有一人会记得她吗?想到这儿,杨玉凝不由冷笑,人走茶凉也好,树倒猢狲散也罢,她本就不该对人性有期待的。
孟静彤、宋雪瑶和殷紫尘专门趁着午休时来往的人散了的时间点,拎着午饭到了病房门口,踌躇半晌才终于敲门。
杨玉凝眼神冰冰凉凉的看着她们,不发一言。
宋雪瑶是她们三个里没那么别扭的一个,她将手中提着的饭桶放到了床头柜上,扬着笑脸道:“玉凝姐,我做的骨头汤,你尝一尝吧。”
“辛苦了。”杨玉凝微微一笑,视线挨个扫过直愣愣站在她床前的人,“紫尘姐,静彤,我醒过来了,不会害你们失望吧?”
殷紫尘的头摇得像是波浪鼓,连忙否认道:“你在说什么呢,玉凝,这两日我们也担心坏了,如今见你无事才安心。”
“是吗?”杨玉凝似笑非笑,也不揭穿她们过于明显的谎言,只阴阳怪气道:“既然如此,以后常来常往就好,别偷偷摸摸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