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清颖看了初阳一眼,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也开口道:“是啊前辈,一起吧。”
戚风是个爽快人,受到他们邀请后也不推拒,跟着他们一道走了。
初阳点了一桌子的菜,“方才多谢前辈手下留情,这顿饭晚辈请客,请前辈一定要尽兴。”
戚风笑了笑,看向他的目光中带有欣赏,“谦虚了,你尚且年轻,日后不可限量。”
初阳陪着戚风谈笑,暂且不提方才他错认了邵清颖之事。待饭菜吃完,消食茶呈上,他们边喝着边闲聊,初阳此时才试探着问起在意的事。
“前辈,你刚才认错了我家姑娘,怎么我家姑娘与你的恩人相貌相似吗?”
“极其相似。”戚风说道,也感到意外,“刚才凑近瞧清了姑娘,才发觉姑娘的年岁与我的恩人对不上。”
“这么像呢?”初阳瞟了一眼邵清颖的脸色,继续打听道:“前辈的恩人必是救过你性命吧,不然你也不能这么惦着她。”
“是啊,那时我初入江湖,挣了点名气后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结果与人结怨被人追杀,却没能敌过对方,只得负伤逃跑,我便是那时遇见了恩人。”
戚风抿着茶水,陷入回忆,“那是个美丽善心的女子,她为我治伤,还赠给我药,真真是帮了我大忙。”
“这样啊。”初阳点点头,“那的确是大好人呢,我家姑娘长得像善人,这是好事,有福气。”
戚风笑道:“说来也怪,这世间还能有如此相似之人呢,我当真震惊。”
邵清颖脸色不善,若说是与她之间能被认错的程度,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会拥有一张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柳晴云。
柳晴云还会随手搭救陌生人呢?还以为她眼里与心里都只有凤陵王的命令呢。
邵清颖想到这儿,不由说道:“前辈好记性,十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恩人的脸,到现在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十几年前?”戚风诧异地挑了一下眉,“什么十几年前?恩人出手搭救我,也不过是五年前的事。”
五年前?
邵清颖愣了一下,这怎么可能呢?难道戚风口中之人并不是柳晴云吗?
可是一个懂得医术又和邵清颖几乎一模一样的人,这世间还能再有第二个吗?
吴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脸色一变,有些难言似的动了动嘴唇,但最终也没有将话说出口。
初阳代替邵清颖对戚风所言之事刨根问底了一番,得知戚风就是在紫云和凤陵边界的一处高山峭壁之下得了恩人相助。
戚风对恩人的形容,怎么听都像是柳晴云。五年前,三十多岁的女子,可不就和柳晴云对上了?
之后初阳又与戚风聊了许久才将人送走,等他回来时,邵清颖已经回到了房间中。
初阳站在她门外犹豫了好久,没敢敲门,他不确定邵清颖现在心情如何,他怕自己一进去就挨骂。
邵清颖此刻确实心烦意乱。戚风当年并没有问恩人的名姓,所以哪怕他把恩人形容得再像柳晴云,邵清颖也是不信的,毕竟那是一个早就死透了的人。
初阳在门外瞎转悠,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门上。邵清颖在屋内叹了口气,皱着眉看向门口。
“你要么进来,要么走远点。”
初阳眼角微微抽搐,胆战心惊地推开门,站在门边觑着邵清颖的脸色,小声道:“少主,你别生气……”
“谁告诉你,我在生气?”
“少主,戚风口中那人未必就是谷主夫人啊。”
“是不是都无所谓。”邵清颖冷冷道,“她若活着更好,便不再有人有义务去给她报仇了。只是……”
她冷哼一声,讥讽道:“只是她若还活着,却迟迟不肯回去见邵风敬,这么说来在她的心中,那段本就虚假的夫妻情分果然微不足道。”
“真不知道该不该可怜邵风敬啊……”邵清颖冷笑着。
初阳垂着头装聋作哑,然后被少主赶出去了。
他唉声叹气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吴悯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的,见到他回来也没说话,而初阳这会儿也没心思去挤兑他了。
当吴悯在饭桌上听着戚风的话,他忽然意识到那个搅动得紫云境内多年不安的女子——柳晴云很大可能还活着时,他一时间只觉得脊背发寒。
当初的一场死局逼得吴世平与邵风敬反目,朝廷与风云谷明暗交手不休,邵风敬更是直接出卖紫云,站队到了凤陵一边,刺杀朝廷官员,鼓动设计除掉了边境有力的驻军将领陈峰,就为了要给随时可能发兵打进紫云边境的凤陵王铺路。
风云谷与柳家联手,要送医女入宫收集情报、行刺当年结怨之人,结果阴差阳错地送进了柳家真正的女儿,时隔两年却又将邵清颖也送来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要给柳晴云报仇,但现在柳晴云却可能还好好活着。
那一切便就都成了凤陵王的阴谋,他以一人之死逼急了邵风敬,令其与紫云皇室反目,继而笼络了紫云境内最大的江湖势力,不费吹灰之力地获得了遍及整个江湖的耳目,间接的为自己所用。
而凤陵王最引以为豪的筹码,凤陵专注培养的间谍,贵为圣女的柳晴云,却还牢牢握在他的手上。
好算计。
吴悯越想越心寒,柳晴云仅仅凭借她一人,便将许多了不得的角色玩弄于掌心,哪怕过了十几年,她身上辐射出的威力也丝毫没有消减。
真是个人物啊……
可从始至终,邵清颖都是无辜的。
吴悯拧眉,深深叹了一声。
只因为她生作了柳晴云的女儿,便自小过上了没有选择的血腥生活,束缚自由,总是被灌输着为母报仇的指令。
可如今种种看来,柳晴云还活着,那么邵清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岂不全成了笑话?成了枉然?
吴悯不敢想象她现在心中作何感想,是愤怒,是无奈,还是难过?
他想要安慰她,劝导她。
吴悯站起身,他想见她。
但初阳却只靠一句话叫停了他的脚步,“如果你是要去安慰我家少主,那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了。少主从不是一个需要别人安慰的人,即便需要,她也更加不喜欢别人瞧见她脆弱的模样。”
吴悯怔在原地。
“她无坚不摧,她始终树立着这样的一个形象。”初阳缓缓道:“从始至终都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初阳嗤笑一声,“杀手不能有弱点,一旦有了便会被以此作为突破口,拼命攻之,攻破,杀死。”
“少主真坚强也好,假不在意也罢,她需要保命,她必须挺住。”初阳一字一字说道:“她不能有弱点。”
吴悯紧紧攥着拳,手藏在衣袖中微微发抖。
“所以你不要过去,将体面和疗愈的时间留给她。”
吴悯沉默了很久,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单手捂上自己的心口,只觉那里酸胀刺痛得不舒服。
但其实邵清颖远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难过,她甚至觉得庆幸。
从前因为生育之恩而必须承担起为柳晴云报仇之责的她,而今终于要摆脱复仇者的身份,再不必顾忌什么了。
邵清颖独坐在桌边,手掌附上了桌上摆放着的茶壶,里面的茶水早已经凉透了,但她不在意地倒了一杯出来。
茶杯表面光滑细腻,她的指尖抚过杯壁。桌上的烛台被点亮,那一缕明火微微晃动着,映照在她的瞳孔中。
“还活着吗?”邵清颖的唇角微微勾起,从鼻尖轻哼了一声,眼瞳中的火光燃烧得更剧烈了。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