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似是被打击到,垂着头默不作声了。
“别急。”吴悯走到窗边,将支摘窗支起,瞥见这处院子外头时不时闪过的鬼祟黑影,“我们到了此处,身上盯着太多的眼,不好行动。”
“但或许有人会替我们行动。”吴悯想起临行前父皇交代他到了东平郡后不必心急,那封举报东平郡郡守私下雇佣矿工,未登记这些人在册,将一定数目的银矿私藏的密信,兴许举报人会不辞辛苦地在当地将更多的线索引出来。
吴悯想要等一等,看能否真的将举报者等来。然而——
他等来了一场大火。
子时,曹郡守的后院里,一声惊叫尤为刺耳。
吴悯才刚躺下不久,被这声尖叫吓了一跳,当即翻身下床,披了件衣裳开门查看情况。
郡守府后宅火光冲天,呛人的烟味已经飘到了他周身。吴悯犹豫了一下,向着火起的方向跑去。
后宅内院里,受到惊吓的女眷慌乱地逃窜着,衣衫不整者众多。吴悯没有多瞧她们,视线一转便看到了院中横着一具尸体,正是曹令之。
他的脖子上被割了一道,血已经流尽,早没了气息。
吴悯皱了下眉,正想查看尸体,余光便瞥见一道白影闪过,是从主屋里出来的。
此人一身白衣,在夜色之中分外醒目,身手敏捷地翻过院墙,转瞬便不见了。
吴悯没加多想,也追了出去。出了曹府,又转过了两三条街,他对当地的地形不够熟悉,也比不得对方身法矫健,轻功出众,到底是把人给追丢了。
吴悯停在原地,有些生闷气地叹了一声。
思哲和默语很快便追着他的步伐而至,“殿下,你没事吧?”
吴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安然无恙,目光却紧盯着方才追丢那抹白影的方向。
他们又回到了郡守府,曹令之的尸体已经被府中下人收敛起来了,一众妻妾子女围着嚎哭不止,声势惊人,却不知有几分真心。
吴悯进了主屋,火势便是由这儿起的,这会儿屋里到处烧得黢黑,呛人的烟味还没散开。
吴悯接过思哲递来的湿帕子,掩住口鼻后细细查探了一番室内状况。他想知道,方才那个白影为何会进入此间?
然后吴悯便发觉了屋内挨墙而放的书柜处有些异样,他凑近去瞧,觉得书柜之后似有机关。
吴悯的手摸过柜上摆着的一本本书,手指上蹭了薄薄一层的灰尘,他想曹令之素来应是不大看柜子上的书的。
很快,他的指尖停在了一本表皮异常干净的书上,他动作微微一顿,两指用力向内一推书脊,机关启动,书柜从中分开,让出了一条幽暗向下的道路。
默语从衣袖中摸出个火折子来,吹亮了先行一步下到密室中,为吴悯掌灯。
吴悯踩到向下的台阶时便觉着触感不对,他定睛朝脚下看去,发现密室的台阶竟是银子打造而成的。
银子软,被踩久了之后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坑,表面一层也已经氧化发黑了。
思哲在后头小声地嘶了一口气,“殿下,这曹郡守果然是贪墨了银矿,这都搬来家里造台阶了!”
吴悯拧眉不语,这时走在前头的默语一惊一乍道:“殿下快来看!”
吴悯快走了几步下了台阶,默语用火折子照着,他看清了这间密室的布局。
密室很大,与地上主屋的面积一样,但已经被东西堆得满满当当。一个接着一个的大箱子齐刷刷码放堆叠着,总也有百来个。
默语和思哲将箱子掀盖,里头装的有些是未经冶炼锻造的天然银矿石,有些是已经可以拿到市面流通的散碎银子。
“怪不得他家院子屋舍都奢靡至此。”默语啐了一口,“好家伙,东平郡开采出来的银矿,他究竟搬到家中多少?”
思哲:“殿下,这些银子要怎么办?”
“搬回京城。”吴悯说罢,转身离开密室。
出了主屋时,他耳边还能听到曹家上下一片哀嚎的声音。曹令之私藏银矿是真,那么私下雇佣不在册的矿工一事,想必也是不会冤枉了他。
此事事大,如实上报朝廷之后必不会被轻易揭过。曹令之虽已死,但其罪难赎,家眷必要受牵连一并获罪。
吴悯闭了闭眼,耳边萦绕的嚎哭之声不绝。大约之后抄没郡守府财产,家眷下狱流放,奴仆典卖之时,那会儿的嚎哭声会更情真意切些吧。
郡守府被封,任何人不可随意外出,奢靡豪华的一座宅子里死一样的寂静,曹令之的尸首还放置在一处通风屋舍里,只怕也不配得一个安稳下葬了之礼了。
吴悯未等天亮,处理过郡守府中事后便去了银矿,身边除了带着思哲和默语,还叫全了此番跟着他一起出京的几十随从保驾护航。
他以迅雷之势控制了银矿上的管事,以及一批打手。
管事和打手看押着矿工们,不准他们回家,不准外传消息,只一味押着人做苦力,每日拼命采矿,工钱却都给不全。
吴悯查问过后发现,矿上一多半的人都并非自愿做工,而是被曹令之派人征用各家男丁,强行押到矿上做事,不肯做的非打即杀。
矿上实际用工数目比呈报的一倍还要多,曹家贪墨的银矿便是这些不在册之人开凿出的,流水似的直接送进了郡守府。
事已至此,曹家之罪再难开脱,吴悯当即处置了矿上协助曹令之一起为非作歹的管事和打手,杀的杀,押送官府大牢的也有。
吴悯宽慰被压榨已久的矿工,补齐了曹令之亏欠他们的工钱,且多给了工钱的一倍以示安抚。
开采银矿的事不能停,吴悯仍需要人手将此事进行下去,他采取自愿原则,令往后仍愿意做工之人将名字登记在册,保证日后工钱绝不拖欠。
有了大殿下的安抚,以身作则杀了一批又抓了一批矿上的恶霸,平头百姓们便一时间少了很多畏惧恐缩,日后能有一份正经的营生做,何乐不为?
一众矿工将吴悯围在其间,欢呼诵德声震耳,吴悯维持着天家风度,与民亲近,深受爱戴。
他这会儿没有留意到,人群的最后,有一身着素白衫衣的女子静静立在那儿,面上戴纱遮住了半张脸孔,只一双明亮的杏眼露出,直直盯着被包围其间的吴悯。
她看了片刻,在密集的人群之后转身,身形穿进林间,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