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序在听到她喊自己名字时,就放下了电脑。
他听出来她语气里前所未有的认真。
夜色浓重,都市如黑幕般的夜空中散落群星,树云暗影中透露着些许微光,走廊早就恢复了寻常的平静,病房里静的呼吸声都牵引着心跳。
“我只是说把孩子生下来……”温柠手指在被子里把被单捏出条条褶皱,悄悄吸了口气。
“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孩子对你有任何的勒索和敲诈,我只是想把ta生下来,仅此而已。”
“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签订一个协议,就当我付费买下……”
最后几个字,她有些说不出口。
温柠的职业是写作,几乎从未与人产生过争执,更何况基于这种话题的辩论。
她声线有点抖,一方面,独自抚养孩子不是个简单的事,另一方面,她不知道说出这些话,男人会有什么反应。
但她话口不敢停,生怕一中断,就再也没机会说完想说的话。
“而且,相比于一个完整的家庭,出生在一个有爱的环境才更重要,两个陌生人结婚也不一定就比单亲要好。”她斟酌着用词,尽力客观的表述观点。
有人曾说,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勇敢。
她从前也总以为感情都是好的,但现在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恋爱谈久了都会分手、结了婚也会离婚,和自己暧昧的人或许同时也在和别人相谈甚欢……
好像。
好像。
所有感情都会分道扬镳。
但她的孩子,永远都是她的孩子。
不会有任何变数。
沈淮序默默听着她说,片刻后问道:“所以,你不想结婚是因为我?”
温柠因为他出乎意料的反应愣了一瞬。
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扬声反问:“你会是一个好爸爸吗?”
男人视线抬起,双眸漆黑深不见底,似乎在思考,再开口语气郑重。
“我没做过父亲,不能空口无凭的给出承诺,但关于抚养ta的一切,我都会尽力,包括对你……”
温柠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场医疗会议,他是主讲人,在讲述某个极为复杂的病情,研究手术风险并且评估意外发生的概率。
但看着眼前这个,轮廓硬朗、时刻理智的人,她又不自觉发散起来,甚至都没仔细听清回答。
她以后的小孩是会像这个人的。
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吗?
为数不多的接触里,她知道这人长得还行,很聪明,是个不错的医生。
但一个人的工作,和他的生活以及亲密关系,不一定绝对相关。
目前而言,他还算有耐心,没有撇清责任,但是他太冷静了,冷静到会拒绝一切浪费时间的事,比如追一场凌晨三点的日出、比如傍晚的散步……
而且,他身上总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若即若离,像一棵不会开花的树,沉闷无趣。
还是个住在医院的工作狂。
他真的能当好一个父亲吗……
想到这里,温柠侧过头,语气威胁:“生孩子对我来说是一件负担很大的事,不是也没关系,如果你做的不好,我会让他叫你叔叔。”
“好,我考虑一下。”沈淮序神色未变,只目光如炬接下了她的威胁。
话音落地,没等到想象中的惊讶和认同,温柠感觉一拳砸到了棉花上,颦眉问道:“考虑什么?”
“看是当爸爸还是叔叔。”
???
刚刚还斩钉截铁说结婚,怎么还轮到他考虑了?
温柠感觉被抢了气势,斟酌措辞底气十足道:“不管我们结不结婚,我们跟宝宝的关系都不会变,但是,如果因为一个孩子,就把两个不认识的人绑定在一起的话,它就不是责任,是约束了。”
算是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所以,你不想结婚是因为我?”
确实是因为他,因为她没兴趣跟一个陌生男人朝夕相处。
沈淮序听完她的话,反问:“预约产检了吗?”
温柠疑惑抬眸,“没呢?怎么了?”
她决定生下来也不过是这30分钟的事,哪来得及预约产检。
“到时候陪你去。”沈淮序言简意赅,“等明天出院了,把身份信息发给我,什么时候预约,做什么项目,我会安排好告诉你。”
温柠诧异于他角色适应的速度。
既然有人愿意做,还更专业,她也乐得清闲。
但仍拖着长音,拿腔拿调起来。
“你要提前通知我,我日程安排很忙的。”
“我知道。”
“你要安排车接送,我怀孕开车不方便。”
“嗯。”
“检查不要安排在饭点,我不想耽误吃饭。”
“可以。”
“……还有别的,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好。”
沈淮序一一应下。
只内心笑了——这人,写书跟不写书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眼见再想不出其他的,温柠哼哼唧唧,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妇产科那边刚刚给沈淮序发了消息,说抢救及时,婴儿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警察调了监控,我们刚做完笔录,可能一会儿也得去外科找你们。
沈淮序指尖轻落在键盘上,昏暗夜色里,面上若有所思。
到后面几天,输液就停止了,但手背上依稀还摸得到小小的针孔。
温柠百无聊赖地用指腹划过凹陷,内心默默盘算着明天出院了,跟桐桐去逛街买些什么。
直到一道低沉嗓音打断思绪——
“温柠。”
“嗯?”她手上动作一顿,偏过脑袋狐疑的看过去。
昏暗隐没了他的五官,隐约勾勒出精致又野性的轮廓,只是气质冷淡,辨不出神情。
“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
第二天不到中午,周舒桐就来医院帮她办理出院手续。
温柠这几天简直要被憋坏,不仅行动受限,每天还都得穿着一点都不好看的病号服。
所以周舒桐来的路上,她欢欣雀跃,化了个淡妆,也终于换上了自己的漂亮小衣服。
“温小姐,沈主任不在,您一会儿记得去找张医生领出院记录和诊断书,他正在查房,大概30分钟以后就回办公室了。”
她们正收拾东西,一个护士特意过来交代。
原本想不动声色地看一眼,结果只一眼就愣住了。
女人穿了一条露肩的吊带长裙,浅绿色的印花真丝,细腰盈盈一握,一条肩带很细,堪堪搭在肩膀,另一条肩带则由数朵小花拼接出来,一搭眼看过去,像是莫奈油画的花仙子。
平常穿着一身普通的病号服已然算是惊艳,但上了淡妆,原本甜心娇俏的脸更加明媚精致起来。
尤其是她随手撩了下长发,莞尔一笑道谢:“好,谢谢。”
医院里每天来来往往不少人,也有不少专门化妆打扮以后才来看病的,但长得这么漂亮,并且气质如此出众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那您慢慢收拾,有事就叫我。”小护士给自己看脸红了,心脏砰砰跳。
然后在快要忍不住的嘴角上扬起来之前,赶快转身往外走,免得显出自己的猥琐。
反倒周舒桐不明白了,等护士离开,她走过去把门关上问:“出院不都是找主治医生领出院记录吗?张医生是谁?那个人不至于你说了打胎,他还真当万事大吉了吧?”
熟悉的几连问。
“亏我之前还觉得那人算有点责任心,现在你连院还没出,他就开始消极怠工了。”语气里满是愤懑不平。
昨晚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事,也还没来得及跟周舒桐讲,温柠略显含糊道:“……也不算是,他凌晨上了台手术,现在应该还没结束。”
更何况这里也不太方便,她强硬转移话题,换上一副撒娇的表情,“反正不耽误出院就行,你都不知道在这里快给我憋死了。”
这倒是真的,温柠闲来无事,总是从火锅到麻辣烫、从冰激凌到小蛋糕,从好闻的香水到漂亮的小衣服,全都怀念一遍。
昨晚她没想到沈淮序会冷不丁提起。
温柠先是怔了下,而后不假思索拒绝——“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她从念书到毕业,都没跟人合租过,更何况是跟个不认识的大男人住一起,那也太奇怪了。
而且,一个人住的好好的,干嘛要同居。
每天一睁眼看到那么张冰块脸,听到跟千年寒冰一样的声音,她都得宫寒。
宫寒对宝宝不好。
对她,也不好。
所幸,沈淮序也不是什么穷追猛打的人,只说了句好,视线就又落回屏幕上的文献。
明明如了愿,但听他答应的那么干脆,温柠又有些不爽。
还无处发泄。
早晨睁眼,已经日上三竿。
温柠下意识往沙发上瞥了眼,原本有人的位置此刻空空荡荡。
莫名烦躁。
纵使知道时间已经不早,她还是默默吐槽了句,“……说不走,这一睁眼不也没人了。”
还好意思让她搬过去和他一起住。
本来就是他应该负起的责任,到头来怎么变成她受折腾了。
温柠翻了个身拿出手机,微信上有一条6点钟的消息。
来自沈淮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