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陌生人撞脑电波的可能虽小,但绝不为零。靳一笛几乎丧失思考能力,只剩大脑在自我保护机制下冒出牵强解释,帮他回避近在眼前的真相。
郁黎汇报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而缥缈,靳一笛强行挪动发麻的身体,明知撞题巧合的概率为无穷分之一,却偏要抱着侥幸心理进行验证:
【Wind:在读文献,突然想问,你为什么会想出昨天那样的研究主题?】
轻轻碰了下发送键,他抬头看着郁黎接近尾声的发言,内心疯狂祈祷——
拜托,快一点回他。
等待过程中的每一秒都被煎熬的感觉无限延长,挂钟嘀嗒嘀嗒,犹如宣告死亡的倒计时,一点点推下悬在头顶的铡刀,为必死无疑的囚犯献上最残酷的凌迟。
“这就是我的想法和计划。”台上人说出结束语,拿起手机,全然不知自己手里握着的是怎样重要的一根稻草。
心底的期待陡然逆转,靳一笛几乎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仿佛被抽走灵魂的躯壳,双眼机械地跟随郁黎移动。
不要回消息。他暗暗地,无力地祈祷。
能和郁黎和谐相处是一回事,对竹子的感情是另一回事,六年前那件事给他留下的创伤难以磨灭,如今好不容易抓住救命的稻草,却又被上天捉弄,开了个如此巨大的玩笑。
靳一笛眼看着会议桌那端的人低头打字,对方停止动作的瞬间,自己面前的手机屏幕亮起,跳出企鹅的新消息提示。
轻飘飘的稻草落下,他的防线轰然崩塌。
一浪高过一浪的耳鸣和眩晕让他无法思考,视线在对话框上游离过几个来回,大脑才开始迟钝地处理那些文字信息:
【竹:因为参加了学校的调研活动,遇到一些事情,有所感触。】
【竹: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啦,经过全方位的思考,决定把它作为一个课题,而非深耕的方向!】
【竹:谢谢你的宝贵意见呀!你真的很好!】
他真的很好。靳一笛冷哼,眼前过马灯似的浮现出和竹子相处的点滴。
其实他早该察觉的。
郁黎和竹子的相似度实在太高。
同样地喜欢Deity,在同一时间段内读了同一篇文献,调研期间不只是他单方面和竹子失联,本该在家过假期的竹子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微博分享日常……
还有很多其他的,他想起自己关注竹子第一天,熬夜翻过的上百条微博。
比如都很讲究仪式感,喜欢在目光所及处摆上花瓶插上鲜花;都喜欢熬夜容易犯困,离了咖啡就活不下去;都是游戏菜鸟,因为打得不好总是被队友狂喷所以干脆只看别人的高端操作……
到底是被被爱的渴望冲昏了头脑,才能对这么多无法用巧合解释的疑点熟视无睹,自以为命运终于在无情捶打后产生一丝怜悯高抬贵手,殊不知等待他的是最恶毒的诅咒。
时隔六年,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再一次对眼前这个曾经说他恶心的人产生了好感。
将他刺得鲜血淋漓的人治愈他,推他下悬崖的人托住他,命运的回旋镖从未丢掉他这个锚点,少年时期的错误心动被锻造成子弹,时隔数年正中眉心。
现在的郁黎还是抱着和以前一样的想法吗?
如果郁黎觉得同性恋恶心,那为什么能对“Wind”说出那样体贴温和的话?
纷乱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脑中乱窜,靳一笛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地熬到组会结束,如何走出会议室,又是如何开了一路的车回家。
没什么的。把自己砸进沙发的瞬间,他用苍白的语言安慰自己。
和竹子的深入相处满打满算才一个多月,比当时在集训班和郁黎相处的时间还短,从现在开始斩断联系,过不了多久就会像一切没发生过。
至少在这一个多月的相处里,他收获了治愈和快乐,体验了久违的心动,尽管谜底揭晓的瞬间提前来临,尽管正确的推导过程被强行插入错误的答案,但他算不得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内心的天平早已倾斜,但当事人并未察觉,急于缩回安全的壳,用各种自欺欺人的劝慰织成厚厚的茧,将自己牢牢束缚。
带病起草调研报告的不良反应终于姗姗来迟,靳一笛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仰头靠在沙发上,抬起手臂盖住眼睛。
心烦意乱之际,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粉丝群的上千号人望眼欲穿了整个国庆假期,急着兑现他的承诺,开工第一天便在群里疯狂艾特,问他什么时候直播。
反正闲着也是胡思乱想,倒不如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靳一笛在群里说了句马上,便起身晃进卧室,换了套衣服,用冷水抹了把脸。
几天不见,粉丝们一如既往的热情,开播不到两分钟便把他送上热门榜,各种礼物和超级弹幕充满屏幕,无一不是在诉说想念:
【好想你啊Wind!你这么多天没直播,我假期作业都提前完成了!】
【作业提前完成?好家伙!我原本还等着Wind答疑呢,结果没蹲到,硬着头皮胡扯了个答案交上去了。】
【新赛季都开始了!没有你的攻略我都在峡谷被虐好几天了!】
【Wind手臂上怎么有块淤青啊?受伤了吗?】
还好,还有这么多真心实意喜欢他的人。靳一笛深深吸了口气,压下仍在隐隐作祟的情绪,尽量摆出轻松随意的姿势,一边登录游戏,一边和观众互动。
“假期作业提前完成了?如此看来我以后是不是假期不应该直播。”他尽量用听起来和往常一样的轻松语气回复,“答疑这个事情……”
上次答疑还是因为郁黎读不懂论文,他煞费心机地组局,也因此加了对方的企鹅好友。
怎么又在想他?靳一笛叹了口气,把注意力转移回直播上:“下次有机会再安排答疑,新赛季的版本我也还没看,不如今天一起研究研究。”
“手臂上的淤青?”他低头看了眼。
在丘定村被村民围殴留下的伤已经淡了不少,也不知到这群粉丝是不是拿着放大镜在看直播。
“不小心磕的。”他把挽到手肘的袖子拉下来,瞄到粉丝刷出的巨额超级弹幕。
【啊啊啊Wind你终于直播了!这几天你和竹太太一个比一个安静,我们没糖嗑真的好寂寞!】
粉丝早就把两人的关系捆绑,问一句实属正常,再加上对方用了钞能力,靳一笛不好装作看不见。
“最近在忙。”他含糊其辞,进入游戏,急着转移话题,“先看看更新公告,你们要上分的准备好笔记。”
可“竹太太”三个字好像直播间的专属咒语,只要被cue到一次,后续便会密密麻麻地占满屏幕:
【竹太太怎么还没来呀?】
【虽然很癫但我真的忍不住脑补,俩人假期期间奔现了,然后大do特do,竹太太累得起不来床,估计现在就在隔壁卧室(嘿嘿嘿)】
【已经快要十天没看到竹太太的产出了,太太您别累着,但也不能这么闲着呀!】
“好了。”靳一笛无奈,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一直极力隐藏的低沉情绪也跟着泄露,“他有自己的生活,不要总是盯着他。”
没有确切的称呼,没有平时那般宠溺的语气,虽然听不出愠意,但聪明的粉丝已经察觉出问题,意识到Wind的情绪比平时毒舌损人时差得多。
各种脑补和猜测迅速通过粉丝们的各种私下渠道蔓延,弹幕刷新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技术粉和操作粉担起大梁,和主播讨论新版本的改动。
几分钟后,熟悉的特殊提示划过直播间上方,有眼尖的粉丝捕捉到:
【竹太太来啦!】
部分没察觉主播异常的粉丝仍像往常一样热烈欢迎,靳一笛扫了眼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id,迅速移开视线。
“先开一局试试新版本的水。”他点开排位,假装没空看直播间消息。
看到直播推送便匆匆赶来的郁黎听出Wind状态不对,担心地盯着右上角的摄像头画面看了一会儿,打字关心:
【Wind的声音听起来好累。】
【最近心情不好吗?】
“没有。”靳一笛脱口而出,后知后觉自己其实一直在盯着弹幕。
在急着否定什么?本来就是心情不好。他暗骂自己没出息,耷拉下眼眸,强行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不要再把注意力分给他。匹配结束,靳一笛在手机上看着双方阵容,和粉丝们分享bp思路,然后一直垂着脑袋到游戏进程过半,后颈发僵也不肯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