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仙山向来与世隔绝,虽说现在放开了结界,转成了商会,准许其他修士进出,但顶上掌管仙山的长老们还是由仙山本土修士担任。
且仙山有规矩,下一代的任职长老需在交位前在现任长老手下辅佐五年,得到仙山修士票选七成以上方能正式任职。
水倦云却是个例外,她只在上任首座门下辅佐了一年,便以拼死抵御魔族入侵,一人杀灭半数魔族,镇守仙山一月之久的功名,被众人推上位。
在血流成河的仙山大殿长阶上,她从满身血伤的师尊手中接下了首座令牌,接下了这一沉重的担子。
那日魔族尽退,万里残云惨红,她失去了一双眼,还有从小将她拉扯大的师尊。
才换回来这么一小块可笑的玉白令牌。
水倦云安安静静等着越尔进来,放在桌下那只手正摩挲着温润的玉牌,面上有几分若有所思。
自那一战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再见过越尔了。
听说这女人闭了关,一去就是三百年,往前如尘屑般在九州四处飞扬的流言蜚语也都随着她的消失,一同消散在人们的记忆中。
那今日,这人专程来找自己是为什么?
水倦云放下令牌,抚了抚自己眼前的白绢,浅浅执起旁的一杯茶小抿一口。
思绪里的女人很快进来。
先是一只玉白的手撩开纬帘,水倦云却是注意到,她惯常戴在手上,从不曾取下的墨玉镯子不在了,只余一节白腻的腕子。
“你怎的来了?”水倦云不动,淡淡道。
纬帘全被挑开来,烟粉色的身影也从中显露,越尔耳畔因流苏浅晃,只一见她凤眼已是弯下,红痣也不由分说抢占旁人注意,而后轻悠音调才紧接着传来。
“怎么?不欢迎我?仙山首座如今可真是好大的架子,连本座也能甩脸子了?”
这女人说话恼人的能力果然还是不减当年,水倦云摇摇头,没接她这话,只是挥手多取一只茶杯,为她倒上半盏,“若不是你闭关前曾同我说一声,我大抵也会以为你死了。”
她与越尔其实不是同辈,年纪上越尔比她大不得多少,但辈分是实打实的高,因此也很少打照面,可就是这么凑巧,反而是她们两莫名便当上了好友。
越尔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动那盏茶,只是倚到桌上,捏起她棋盘上一颗棋子,把人摆得正好的棋盘彻底打乱,语气似乎有些讽刺,“这不是没死成吗?”
水倦云停了停,指尖微颤,终究还是没去摸那只令牌,稳声问,“你这回来找我作何?近来有大事要发生?”
她蹙起眉。
越尔当初可谓是惊才艳艳,不过百来岁便突破大乘期,在九州难有敌手,哪怕在那场惨烈的仙魔大战中也没受过多重的伤,为逼退魔族出了极大一份力,实力当真难测,只不过她同自己一样,也是身边之人……而后她便宣布闭关再不出世。
水倦云停住思绪,没再想这个,只是疑惑她为何闭关三百年现在又突然出来,这很难不让人心生忧虑。
难不成又有天魔显世?
她惊出一身汗,这才是过了三百年,各大宗门死的死,残的残,如今颤颤巍巍培养门下还未成长的幼苗,都没能恢复当初最鼎盛的时候,如何寻出人抵御魔族再一次入侵。
“不是魔族。”越尔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稳住她,“是我自己的私事。”
水倦云吊起的心慢慢放平,松了口气,才有空闲去分辨她的话,“私事?”
好陌生的话题,水倦云难得有些恍惚,她对越尔提起的私事,记忆还停留在这女人对情情爱爱那档子事的喋喋不休……
“你这是又看出来哪家姑娘的独特之美了?”她下意识道。
这话一出来,越尔本要说的话都哑了火,面上茫然了一瞬,而后顿想起那些年曾和水倦云谈论过的话题,笑都淡了,颇为无奈地揉揉眉心,“你光记得这个?”
水倦云不由浅笑一下,实在不是自己只记得这些,要怪只能怪那时候越尔惯爱出门欣赏别家姑娘的风姿,经常凑热闹去看别人斗法切磋,亦或是围观别人抢夺天灵地宝,常是被人误以为来闹事而围攻。
偏生这女人年纪轻轻便修为深厚,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后来不知被谁封了九州第一修士的名号,于是前来切磋的人是愈来愈多,她若是应战打完也就算了,偏生她每次与人斗法,赢完都要夸赞别人一番,把来人气得半死,名声是愈发难听。
越尔便总郁闷,来找她抱怨,说着说着便会开始讲述那些姑娘们斗法如何好看,性格如何可爱,吵起架来都令人听得津津有味,今日是哪家姑娘被另一位女子骗了,追上门讨说法,明日是某个宗门长老被自家徒弟当着众人之面求爱,气得拂袖而去。
水倦云每日只能在仙山里修炼,从不曾出门,早年对于九州的八卦,皆是从这女人口中得知,故而对这些记忆尤深。
当然除却这些,越尔也会谈别的,那便是……
“只还记得,你总谈起你那位……”她这话还没说完,却被越尔轻一拍桌打断,“好了。”
水倦云被布遮掩的眼朝她看去,停住了叙旧。
她能察觉到,这女人隐隐生出来那点悲怒。
于是也不说了,大殿忽又安静下来,唯有垂帘被风轻轻吹动,沉寂大过风声。
得等了有一会,越尔才收拾好翻涌上来的情绪,稍稍松气,眼睫轻颤垂眸,沉声谈起正事。
“这次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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