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安突觉不妙,步子快了几分,直至内里,才见往日里总柔然浅笑的女人眉头拧得紧,倒靠在床沿,床帐落在身边,朦胧里得见她早将外袍褪下,独余件月白里衣松散披在身上,墨发散乱盖了半边脸。
她浑身微颤,听见动静似是想抬头,虚虚发问,“贪欢?”
才抬眸,却没曾想会见到某个熟悉的身影,越尔终于忍不住那点体内翻涌的气血,痛苦咳去一声。
猛然呕出一口黑血。
“你怎么……”她按住心口,艰难支起身来,不笑时面容泛冷,“你怎么来了?”
“师尊,你这是?”祝卿安顿想起阿娘倒在床上咳血的模样,眼瞳颤颤,几近是冲去她身边,小心翼翼停下,稍攥住越尔衣摆。
“您怎么了?”
“无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如此,老毛病了。”
越尔没细说,唇角还沾了些血,面色惨白,只是拂开她,淡道,“你先回房去吧,引气入体的事,明日为师再教你。”
她边说边蹙眉,似乎是忍得痛苦,声音也低,身子是抖得愈发厉害了。
师尊平日里虽然懒散,但从未展现出什么病气,祝卿安也由此不曾想到她会有这般状况,心急如焚,“老毛病……怎么会,明明……”
她话音一顿,忽想起自己在朝眠峰上两年,师尊却从未问过也不曾陪她过生辰。
她也想过提,但每每这日师尊总不在峰上,本以为是巧合,祝卿安便搁置不想了。
而今正是显骨之日,没想到师尊会来接她,还留在峰上。
祝卿安慌了神,她太怕这所谓的老毛病了。
阿娘,阿娘也是这样……
“出去。”冷淡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祝卿安抬头,师尊正冷眼看她,唯剩那点气力皆转为厉色,指尖往她额上一点。
祝卿安眼前一花,人已是站在了门外。
浓夜寒凉,风吹过她的衣摆,引出几分萧索。
她浑身一颤回神,捏紧了拳还想再去敲门,她照顾阿娘许多年,也算有些经验,“师尊,我……”
“小主?”身后贪欢提一桶水过来,见她站在门前,讶然出声,“您作何在这儿?”
祝卿安回头急切,“贪欢姐姐,师尊她这是害什么病了?”
她这两年面对贪欢还是心存惧意,几乎是从未去主动触碰过对方,可这回实在焦急。
往前跨过一步,就扯住了贪欢的袖子,眼底满是担忧。
她不想,师尊也同阿娘一样……仙人都会染上的病,怕不是比阿娘的更为严重……
贪欢没有回答,只是温声道,“夜深了,小主且去休息,尊上并无大碍,明日便能好了,您先在自个房里将就一夜吧。”
她要赶着去给越尔送药,只好略带歉意推开祝卿安的手,还低头致意一番,转过身进了屋。
祝卿安手一松,无力垂下,心头又泛起莫大恐慌来。
怎么……又是这样……
但她的确帮不上什么忙,且不说年纪才是个半大孩子,药理什么的也不大懂,再说她还是个凡人。
一个凡人能做什么,无知无能。
只去当个逗人笑的玩意都嫌她太过沉闷,无趣罢?
祝卿安失神落魄回了屋,矮案上还摆开刚刚没能看完的符箓总集。
这案几是师尊专门给她换过的一个,原先的太高,宝座也不适合她十岁左右的孩子坐,故而换成一方矮案,合着金丝软垫,任她如何坐如何爬如何闹也不会磕着碰着。
当然祝卿安也没这般闹腾,但坐着的确舒适。
她茫然抱膝,缩在这方布置得极为温馨的小角。
就这般枯坐了一夜。
日头缓缓照入窗棂,洒落碎金在她脸上时,祝卿安眼睫轻颤,猛然想到了什么。
药理,上清宗这也只有沉青峰上的最晓得了。
*
越尔被体内残存的魔气折磨了一夜,直到早晨那道作乱的气息才慢慢歇下,徒留她满身黏腻汗水,墨发也润潮了,有几缕沾在面颊上,魂消魄散一般软躺着。
缓缓吐出点浊气来。
她眼角下那颗红痣也似软淡了一般,浅了许多,垂眼轻慢出声,“贪欢,抱我去汤池。”
在旁跪坐,候了一夜的贪欢应声起身,将她自床帏间抱起,自屋后去了汤池。
缓缓将疲软的女人放下,才无声退去。
越尔松手解了里衣,露出她纤秾合度的润白身子,赤足慢慢踏进池中,池水自小腿漫上,缓缓浸没她腰间稍陷两处腰窝,才是过了锁骨,汪了一弯透亮的水。
她疲惫叹出一声软吟,趴在池边闭眼歇息。
腾腾热气在汤池弥漫,朦胧了她昳丽的眉眼,那颗红痣终于是燃起来,重新泛泛出鲜活色彩。
可惜她没能放松多久。
“尊上,药阁传音。”雾气不知何时拢起成人形,贪欢悄然出现在灵泉旁,低头瞧着自己脚尖,不让视线有一丝逾矩。
“嗯?找本座何事?”越尔泡得困顿,懒声问。
贪欢闻声抬头,那张宣纸上的字逐渐扭曲转为混沌,开口却是慌乱的女声,“仙尊,您的......您的徒弟刚刚坠落山崖,就快,快要不行了......”
越尔豁然睁眼,睡意顿时飞至九霄云外,“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