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降临,远处的夕阳似泼了血,将月色送上九天。
随着戚娘最后一声弦音落下,台下坐着的人淅淅沥沥地站起了身,上前和关阳伯打着招呼。
“老关,你的戏词说得越发流利了。”
“关贤侄,一日不听你的戏,我这心里,就痒得紧。”
“郑腿子,你哪是心里痒的紧,分明是没钱去城里听唱戏的。”
“你胡说!关贤侄的皮影戏唱的不好吗?听哪个不是听,我偏要给关贤侄捧场子。”
邻里巷民围着关阳伯,争着要和他探讨戏里的情节,关阳伯一挥手,提起自己的木匣子就向外冲,“你们自个儿讨论吧!我还要去找我家鹤衣呢!”
戚娘背上了弦琴,张开双臂,就将嘴里塞着蜜饯的关鹤衣的抱在了怀里。
“鹤衣今日怎么主动来找我们了?”
关鹤衣仰着稚嫩的笑脸,柳眉微弯,含糊不清地说着:“想爹地和娘亲了。”
戚娘笑,在关鹤衣的脸上亲了又亲。
见身后关阳伯终于摆脱了巷民的围堵,一家三口便迈着步子回家去。
将喧喧闹闹的人群抛在了身后。
身后的人群打闹着,身前的人幸福着。
–
夕阳似火。
一场大火席卷而来,到处是风卷残云,断壁残垣,木梁焦黑,百姓焦炭。
喧闹的乌衣巷,毁于一|夜一旦之间。
关鹤衣坐在大火里,跌跌撞撞地找着自己爹娘的尸体,脚下的布鞋早已踢的没影儿了,白嫩的脚丫被火星灼烧着,关鹤衣却察觉不到半点疼痛。
全都是焦黑的人儿,看不清谁,看不清脸,看不清人。
那张圆圆的小脸除了泪痕,什么也不剩下了。
关鹤衣一路向前走去,捡起了一张皮影,也看不清是哪个角色的皮影。
一|夜之间,失去家园,他没哭。
一 夕之间,失去亲人,他没哭。
看到那张皮影的瞬间,关鹤衣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哭累了,关鹤衣便抱着皮影睡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便看到了一个举止端庄,衣着华贵的贵妇人,女人披着金丝绒肩坎,坐在一旁细细地哀泣着,关鹤衣恍惚之间想到娘亲说过,“以后遇到这种服饰的人,一定要离远些,切勿惊扰了他们。平白得罪了他们,全家都会遭殃的。”
那妇人耳戴翡翠耳珰,看起来颇为沉重。看到他醒过来,款步朝他走过来的瞬间,耳珰竟也一动不动。
皇后看着躺着床第之上呆呆的关鹤衣。
哀婉地道:“孩子,我看你一人躺在废墟里,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关鹤衣闻言,眼睫颤了颤,不言一语。
皇后说完,又低低啜泣了起来,“你的家人可是遭了难?”
皇后一个又一个问题抛出来,却不见关鹤衣开口,只是呆呆地定眼瞧着她耳畔上的耳珰。
皇后便从耳廓上取下耳珰,递给了关鹤衣。
“孩子,你可是喜欢这小东西?”
关鹤衣回过神,低头看向皇后放入自己手心里的耳珰,缓缓收手捏紧了它。
皇后又握着关鹤衣的手,道:“孩子,若是无处可去,便随我走......”
“你叫什么?”
关鹤衣听到这话,终于开口了,许是哭了太久,声音有些嘶哑。
“关、鹤、衣。”
皇后见床上的人终于开口,便道:“好孩子,好名字。”
“以后你便是我的孩子了。”
皇后朝着关鹤衣伸|出了手,温婉地问:“可好?”
关鹤衣身形颤|抖,似是在极力忍受着某种疼痛,手里的耳珰嵌入肉里,骨节处已微微泛了白。
他抬起小脸,对一脸期许的皇后道:“......好。”
乌衣巷里所有人都死了。
他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
关鹤衣不知自己能去向何处,他只知,他现在只剩下了皮影,不管这人要带自己去往何处。
都没有比地狱更悲惨的地方了。
因为他现在就身处地狱。
被剥夺了所有。
关鹤衣收起了自己怀里的皮影,问那贵妇人:“我以后可以玩皮影吗?”
皇后端庄的面容龟裂了一瞬,瞬间收住了情绪,温润地笑对关鹤衣:“自然是许可的,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