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延蹙眉,顾不上撑伞就去寻找季禾。
长长曲绕的廊檐,原先的地方早没了人影,跟上来的佣人说“现在是吃早饭的时间,大概是在主楼”,想把陆时延往主楼引。
然而男人眉眼仅剩的那点柔和,沾了风雪,只剩下冷峻。
陆时延心知季禾在这儿不会有任何人敢为难她,但是他怕她自己为难自己。
在旁人的园子里乱闯是很不礼貌的。
陆时延勉强克制住不去惴惴纷乱的思绪。
他朝主楼的方向走去。
风雪吹过,在地板上留下一层浅淡痕迹,比这更凌乱的是,是某处中断的,杂乱无章的脚印。
陆时延的脚步忽然停下,
隐隐有响起的动静,很轻,如果不留神错过,都不会发觉的存在。
在前面领路的女佣也停下,搞不懂这位的心思,张了张嘴刚想试探开口,面前高大的男人径直大步向屋里走去。
女佣低低出声没能阻拦,紧闭嘴跟上去。
见着里面另一个人后,更不敢出声了。
季禾的脸色实在苍白得厉害,因为干呕,脸色又有着不正常的红晕。
难受到了一定程度,她连最后的仪态都无法顾忌,就这样跌坐在地上,躯体僵硬,支撑的双手却在发抖。
陆时延的心脏被攥住。
他脱下大衣披在季禾的身上,抱紧她,目光探寻水,跟进来的女佣见状迅速把常备着的水倒好,递过去。
她的鬓角都是冷汗。
陆时延擦拭的动作轻柔小心,心像被冷风刀子划过,酸锐的疼。
陆时延猜到几分季禾状态糟糕的缘故。
温暖燥热的手掌一下下摩挲,似乎这样就能给她传递热量,陆时延启唇想说现在就离开这儿,但他清楚不可能。
“别担心,我今早空腹吃了治头疼的药,胃酸作用,吐出来已经没事了。”
季禾握住陆时延的手。
治头疼的药。
其实应该是Gallup寄给她的新药吧。
“我不会担心,你当然会没事,”陆时延从未害怕过有一天药物也不会失去作用,“——我才该每天监督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否则待会儿去见外婆,我要向她告状。”
季禾笑了笑。低头遮住眼眶的湿润:
“你的演唱会结束,我们离开这儿一段时间好吗?”我想带你去南非——
季禾默默在心里如是补充。
“好啊,我们可以去很多国家——”
和公司合约到期不续,陆时延将会大把时间陪伴季禾。
陆时延陪季禾在这儿待了会儿,身体恢复些后,她没回主楼。
现在过去,所有人聚齐,场面只会更加复杂难堪。
索性到了这个地步,季禾和陆时延只想等到下午,祭拜完外婆便不再想这些事。
.
季禾外婆的墓址是她自己选定的,一处私墓,她早早安排好,死后不和苏老爷子同葬。
苏文瀚倒是对此表现得浑然不在意。
但在季禾小时候的记忆里,每逢外婆忌日,他都不会出现。也是时间飞逝,这几年他才忽然转了心思。
谁都捉摸不透他。
季禾同两个舅舅的关系一般。
见了面会打声招呼的那种。
许久未见这个外甥女,二人不免多关心了几句。至于对身边的陆时延,没显露恶意,也不亲近。
特定的日子前来祭拜,不管感情深厚与否,似乎都会被时光堙灭。并没停留多长时间,五人无声矗立,到了最后,只剩下了季禾和陆时延。
今天的雪下得曼妙,把清幽环境衬得沉美。
季禾怀里的玉兰花染上风雪,纤弱却又异常坚韧,放在墓碑前那堆显沉闷的白菊玫瑰前,格格不入。
陆时延和季禾并肩,几乎是双膝跪在地上。
手隔着厚软的大衣,也能察觉到单薄的身体细微的颤抖。
季禾在这个地方异常坚强,没有哭。
“——外婆,我有听您的话。好好生活,好好长大。”
季禾努力地笑出来:
“抱歉,好久没有回来看您。”
她的情绪已然开始绷不住,尾音颤抖。
陆时延的手一下下抚慰她的背脊,试图这样能给季禾力量。在这个时候,他尽显无力,只能陪伴她。
眼眸微微看去。
墓碑上的照片定格了女人最风华正茂的年纪,眉眼轮廓间,陆时延发现二人如初一撤的眼睛。
前者眼眸温柔沉静。
后者的眸色深,灵动,纯粹。
“外婆您好,”陆时延握住季禾的手,神色郑重介绍起自己,“我是陆时延,男,今年24,父母故亡,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有幸当上季禾的男朋友,今天还被她带来见您,”
他勾唇低低地笑,拆台季禾刚才的话,真的告状,“她照顾不好自己的,总是迷迷糊糊的,又嘴硬心软,会一个人悄悄地哭……”
季禾微微侧头看他。
男人没有看她,笑着叹气,“可是没有办法,我真的好爱她,”陆时延打开季禾的手,和她交握扣住,认真承诺,“所以我会照顾好她——”
季禾低头,眼泪没控制住掉下来。
柔软的手帕似乎还带着那人的体温,泪珠被擦拭,“别难过——”
季禾扑进陆时延的怀里,抓紧他,“陆时延,我好想我的外婆。”
陆时延的心又软又疼。
多年来的思念压抑在心底,即使从不对人述说,可非但没随着时间流逝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我的所有亲人健在,阖家一堂,”季禾哽咽着嗓子,泣不成声,“可是外婆是唯一一个真心爱我的人。”
小孩的感情是最为细腻和敏锐的。
因此当季禾察觉到自己并不是那么受欢迎的时候,惶恐、害怕……什么都有。
她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努力去讨好过季明松和苏瑜音。
所以在七岁那年被送到在苏城安养的外婆的身边的时候,她没想过真的会有人能满足她想象不出来,但却总是窥见的那份亲情。
季禾的外婆是江南女子,温柔娴静却极富才华,她不喜季明松这个女婿,对唯一的女儿也是失望的。但对懵懂怯怯的小孙女,她却是极尽疼爱,努力教养她。
因此季禾是个极为矛盾的人。
拥有蓬勃的生命力,强大自信,但偏偏也是感情,成为她最薄弱的痛点。
相处不过短短七年,季禾就失去了真心疼爱她的外婆。
陆时延的茶眸变红,抱紧她,摇头,“不,宝贝,我和奶奶也都是你的亲人,我们会有自己的家。”
“——我会永远爱你。”
他不厌其烦地强调这个事实。
“真的吗?”
季禾低声自问,呢喃。
陆时延的怀抱好温暖,让季禾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