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久到旁边的乔遇都以为她不会回答法师的问题时,她终于出声,清冷嗓音都染上了笑腔:
“可是法师,我无时无刻不在痛苦。”
凛冬梅香馥郁扑鼻。
下山路上,乔遇小心观察季禾的神色,但瞧不出丝毫异样。
对于先前德元法师的话,她隐约猜出些端倪,也正是知道,才更清楚她没法宽慰季禾。
“我来开车吧?你休息会儿。”乔遇拿过车钥匙。
盒中的十八籽还用一个布袋装着,黄色的布料,有些粗糙。
季禾把它举在阳光下,能够看清里面的珠子。她抬了抬唇角,“它会灵验吗?”
佛光庇佑,纳福祈祥。
她喃喃出声,重复那天下午店员吸引住她脚步的那句话:“佑人平安。”
“心诚则灵。”乔遇正愁怎么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笑着问她:“对了,你这手串是送给谁的啊?谁那么有福气,能戴上你亲手求来的幸运手串?!”
把手串收起来,季禾听到乔遇的后半句话,微笑得睫毛上翘,露出下山以来的第一个笑:
“这算有福气吗?”
后视镜中,乔遇看着终于散去阴霾的人,翘了翘嘴角。
不知怎的,余光扫过那个盒子,一个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的名字闪过。
然而那条手串季禾还没找到机会送出去,就被人发现了。
临近年关,学校早早放了假。今天是除夕,季禾才终于回了老宅。
“——别动!”季禾把手串夺回来,小心收好,对面前的人颇为冷淡:“不要随便进我房间,动我的东西。”
“你去裕华寺了?”苏瑜音打量着她。
“和乔遇一起去的……那里的手串还不错。”说这话的时候,她故意将盒子递给苏瑜音:“怎么样?”
苏瑜音果然没再怀疑,眼风都没分给它,“你爷爷让你去书房。”
拉抽屉的手顿住,季禾回头看她,发现苏瑜音从进到房间后,毫不掩饰的愉悦和隐隐得意。
满腹猜测只能压下。
书房的门没有关好,季禾从那条缝隙漏出的争吵声中,猜到大概是苏瑜音刚才离开的时候没关上。
推门进去,气氛瞬间凝滞下来。
或者说是,最暴怒的那位——她的父亲,安静下来了。
“爷爷。”季禾当作没听到先前的动静。
照常理来看,家中的书房装置不管是哪种风格,但布局大多都会自然轻松。
可季岳古的书房,让人觉得压抑。
实木书桌前两张椅子,季禾拉开另一张坐下,紧绷心神准备随时应对。
“如果我没记错,明年你就大四了。”身边另一股气压陡然阴沉下去,季岳古不在乎季明松的反对和不满,把一早准备好的文件递给季禾:
“手续已经处理好了,你随时可以去签字。”
看见那份蓝色封面的文件,季禾心中震惊。
翻开的动作被无限放慢,然而当文件上的文字真的认证了她的猜想后,她又觉得难以置信,低眸遮掩住情绪,喉间艰涩:“爷爷,这份文件您不应该现在交给我。”
季家的子孙股权分为两份交予,一份在成年后,另一份在结婚时。
而后者才是股权的大头。
但现在,季禾手上这份不仅仅只是属于她的那份股权……
“是啊爸!她不仅没有毕业,就连当年上大学也没按您的安排去留学,可您现在直接把云川科技给她——”
“闭嘴!”季岳古对这个大儿子实在是忍无可忍,发了好一通火。
半晌,寂静空间内,季禾抬眸和季岳古对视,他的眼神冷肃迫人:“我的决定没任何人能置喙,签了字意味着什么,你要想清楚。”
两道眼神都不友善。
季禾比谁都清楚,老爷子的用心恐怕比她这位父亲险恶得多。
可是……
她侧眸看向哪怕怒到极致,却拿她和老爷子没半点办法,只能忍气吞声的季明松,心中生出诡异的愉悦感。
“多谢爷爷。”
她自愿跳进另一个更危险的火坑。
这一场单方面的谈论结束,除夕夜宴正式开始。
三房人,一房不少。
只是满桌的人,除了苏瑜音,没有一个人对刚才书房里发生的事高兴。
“小禾可真是命好啊!要不说是长房独女呢!这还没毕业呢,手里的股份加起来恐怕都比你三叔都多了吧?!”何玉秀的神情憋不住的嫉恨,也不管老爷子还坐在上面:“更别说小小年纪就能接手云川科技了……”
对于何玉秀的话,在座没一个人吭声。
季家是红色商人出身,几十年发展至今,各行业均有涉猎,其中最赚钱的,是老爷子一手发展的新能源项目——
云川科技。
在今晚以前,三房的人不管是明里还是暗中,都没能从这块肥肉上扯下一块儿。
即便是长子季明松,也不过是让他担了个没实权的虚职。
所以对于即将季禾控了云川的实股,他们慌乱又气愤。
余光扫过在座人的神情,季禾心中冷笑,不缓不急地剥完虾后,取下手套。
笑着对她点头,好脾气地应对她的厮缠:“的确是比三叔多呢,不仅如此——我将来接手的可不只是云川科技,你说对吗,三婶?”
何玉秀气得脸色发青,却不敢接她这话。
除了季禾,没人敢在老爷子面前这样狂妄地放话将来会接手季氏集团,哪怕在座的人有这个心思。
苏瑜音掩唇低笑,显然对季禾的表现十分满意。
甚至亲手为她盛汤,瓷碗盛着热汤,冒出滚滚热气,对面的宋婉英忽然开口,话落的瞬间,苏瑜音的手明显不稳。
“小禾怕是误解你三婶的话了,我们应该恭喜你才是。”宋婉英温婉一笑,话茬又落在季明松身上:“你越能干,也就能早些为你父亲分担。”
一语诛心。
汤勺摔在碗中,不顾今儿是除夕宴,季明松直接称身体不舒服离开了。
身为季家长子,季明松却没有一点儿季氏的股份。这在圈子里是个笑话,在季家,也没人拿他当回事。
早些年季明松惹怒季岳古,险些把他划出族谱。虽没成功,却是出于某种交代,把属于他的那份股份全给了季禾,只让他代为监管。
只等季禾结婚,就能全部拿到。
所以在这个家,最忌惮季禾成长的,不是她的叔伯兄弟,而是她的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