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铮今晚做的四菜一汤,除了清蒸的那条东星斑之外,其余菜品的原材料其实都算是家常。但他偏偏能做出超乎家常以外的美味,尤其是五花肉的酱汁,不知道用了什么独家秘方,引得祁纫夏伸筷子的频次高到异常。
“你真没去进修过?”
饭程过半,祁纫夏终于忍不住问。
谈铮否认:“真没有。只是平时喜欢研究菜谱而已。”
话里还是谦虚。
祁纫夏端起碗喝汤,温暖熨进胃里,身心都舒泰。一旁的香雪兰气味幽幽,氛围很是别致。
“所以那天晚上,谈铭和你说了什么?”她随意扯起话题。
“他说他想回来照顾妈,”谈铮神色淡淡,“大概是知道她上回犯病的事了。”
“你肯让他回黎川?”
“有想过。”
“你不是防着他们两个吗?”
“他和谈钧,还是不一样的。”
谈铮的眉心不自觉地蹙起来,“谈铭身上,还算有点人味儿,况且他已经结婚成家,孩子都有了,隐患没有谈钧那么大。”
祁纫夏问:“听你的意思,已经决定要让他回黎川长住了?”
“我们都在考虑。再说了,搬家也不是小事,他妻子在现居地有工作,岳家也是那边当地人,没那么轻易做决断的。”
谈铮起身,帮祁纫夏续一碗汤。
“所以你能不能也告诉我,你在疗养院遇到谈钧的那次,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祁纫夏抬眼,迎上他探询的目光,“为什么好奇这个?”
谈铮坦然说道:“我怕他说得片面,让你误会。”
对于谈钧,他心里始终有隐忧——
他不认为谈钧会说他好话。
何况在祁纫夏面前。
“别多想,”祁纫夏说,“我只是问了他几个问题。”
谈铮怎么可能不多想,眉头锁得更紧,“哪些问题?”
祁纫夏微微垂下了眼帘。
时间重新回到那个偶遇的下午。
她叫住了行将离开的谈钧,冷着声音问他:“你们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骤然四目相对的时候,谈钧明显一怔。
他认得祁纫夏,却没想到会在此地遇上她,莫名反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怕他装傻,祁纫夏索性问得更直白:“当年你告诉我,谈铮要和我分手,其实是你瞒着他编给我听的,对吗?”
谈钧眼里流露出一丝讥讽:“原来你也喜欢翻旧账啊。好吧,就算我承认,你们又能怎样?旧情复燃,再续前缘?”
祁纫夏对他的后半句话置若罔闻,紧接着问:“所以他当年突然间失联,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没错,是我做的。”谈钧的表情很无谓。
“不过么,我也是手下留情了,给了他和助理十秒钟通话的机会,如果他有什么想要转移走的财产,只要来得及在这十秒之内说完,我并不介意他保有一块余地。哪里像他后来……”
他说着,眼神骤然有了愤恨,“哪里向他后来,几乎要把我逼到绝路!”
祁纫夏毫无波澜。
兄弟阋墙,古往今来的先例数不胜数,她大概能猜到八九分,只是没料到谈钧魔怔到这份上,连她都被波及。
“可你知道,他在那通电话里,和凌森说了什么吗?”
谈钧忽然对她微笑起来。
祁纫夏呼吸渐沉。
“说了什么?”
谈钧笑得愈深:“当然是——关于你啊。”
“我是真没想到,那么争分夺秒的一通电话,他居然用来要求凌森对你保守秘密,完全切割开你们的联系,好像生怕我对你做什么似的。你说,这是天真,还是愚蠢?”
听到这里,祁纫夏已经难掩瞳孔的巨震。
她终于迟滞地明白过来,当年她最后打给凌森的那通电话,原来历经了如此的曲折。
听筒里一声声的忙音,又是谁祈祷时的心跳呢?
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谈钧轻嗤:“不是吧,就因为这个,你开始觉得他深情了?我可告诉你,最开始,没人按头逼他和祁越打赌来追你。但凡他不主动,我们家后来那些事,你想蹚浑水都蹚不进来。”
……
直到现在,坐在谈铮的家里,祁纫夏也很难说清,自己那时究竟是何感想。
她头一回觉得,人的感情可以复杂到这种程度,不透明,不纯净,像随手一抓的空气,有各种各样的气体组成,还有尘埃、微生物,和阳光。
谈铮又在问她:“能告诉我吗?你的那几个问题。”
祁纫夏微微叹气:“我问了他,当初是不是他假传你的分手消息,又让你和外界失联。他都承认了。”
忽然间被摊开一切,谈铮却并没有迎来预想中的如释重负。
他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话说,沉默得相当滑稽,像误入脱口秀现场的默剧演员。
晚饭的后半程,在碗勺偶尔的碰撞声中过去。
饭后,祁纫夏没久留,准备开车回家,谈铮尽待客之道,送她下楼去停车场。
“我要走了。”
祁纫夏在车边站定,背靠着驾驶座的门,定定望着谈铮的眼睛。
“你……没有别的话想说?”
谈铮扛不住她的眼波深邃,低声道:“那天都已经说了。”
“哪天?”祁纫夏有心装傻。
“就是那天……”
谈铮起初还以为她真的忘了,焦急地就要解释,但随后就从她眼眸的波澜里看到了笑意。
他跟着舒颜。
目光落在她唇角上扬的弧度,柔和而浅淡。
他忽然想换一种方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