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纫夏惭愧道:“抱歉,我来迟了。”
住持微笑:“不迟,正是这个时辰。”
祁纫夏整了整仪容,“那就……开始吧。”
凝重的檀香气味里,众僧侣诵经声徐徐,仿若悠远钟鼓,叩击心田。
下拜起身时,祁纫夏微微抬眼,仰望座上菩萨塑像——锡杖宝珠,低眉慈目,金身威仪,面容却悲悯。
她沉沉地叹气。
今天这趟,原本不该是她来的。
自从祁佩芳、祁越和祁辰相继离世,从不信奉宗教的祁建洲,竟也在静益寺供奉了观音像,每年择日子请僧人诵经,亲自敬香。
往年他身体状态还行时,忙前忙后自然不在话下,但今年不巧,他过敏之后,听着医生嘱咐,尽量不去山野、不近花草,这份差事,便毫无争议地落在了祁纫夏的头上。
如果单是为了祁越和祁辰,她必不会答应,至少不能躬亲;但念及其中也有祁佩芳的一份,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头应允。
待僧人诵完经,祁纫夏又去了观音殿敬香。
满满一墙的观音像,均是由香客供奉,下方写着供奉人的姓名,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列,找起来不费劲。
写有祁建洲姓名的那格,积尘很厚。
祁纫夏拿出湿纸巾,抬手擦拭,随口问身边跟随的人:“他平时不怎么来,这里也没人清扫吗?”
这个“他”,指的毫无疑问是祁建洲。
“祁董说不用。”
跟随的人,正是祁建洲的助理,先前和祁纫夏往来不多,看上去很谨慎。
“祁董觉得,如果真的诚心,就应该自己打扫。”
祁纫夏笑了笑,没接话。
香烛燃起,给大殿里弥漫的缥缈添上无足轻重的一道。祁纫夏遵循礼数,认真三鞠躬,而后把香插进炉里。
平心而论,在满墙的供奉中,祁建洲的这一格,可以称得上朴素,不像别的格子里的观音像前,鲜花、瓜果,甚至是包装没拆封的食品,摆得满满当当。
祁纫夏第一次来,多少有些好奇,目光逐一从各个姓名上扫过,饶有兴趣地猜测它们背后的故事。
而当某个名字映入眼帘时,她的呼吸似乎也跟着凝滞了。
【供奉人:谈铮】
格子里的观音像前,烛火明亮,一束露水未干的玉兰开得正好。线香燃到二分之一的位置,香灰积在炉里,铺了一层细腻的深褐色。
祁纫夏本能地抬头环视。
来往人影无数,并无眼熟的影子。
“祁总,怎么了?”身边人问她。
“没事。”她摇头,“我这边差不多结束了,你回去吧。”
那人显然也不愿在此久留,连声答应着,不一会儿就没了影踪。
祁纫夏低眼望着那束玉兰。
和别的格子里摆放的鲜花不同,这捧玉兰,并无花店特色的包装,只是用丝带简单缠绕了几圈,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
这实在不像外购的风格。
反倒像……
自己亲手做的。
她思绪微动,走两步上前。
倏然间,一片花瓣晃了晃,从枝蔓坠下,掉落在地面。
明明重量轻得可以忽略不计,触地时发出的响动,却好像拨开了所有杂声,精准传到祁纫夏耳朵里。
她怜惜这片莹润的白色,俯身拾起。
观音殿里接续涌进来香客,源源不断,人体呼吸和烟火燃烧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并不好闻。
祁纫夏打理完一切,跨过大殿门槛,往来时方向走去。
近几年,寺庙文创正赶上热潮,静益寺也不例外,大雄宝殿旁边,就是寺庙自营的文创纪念品商店,生意很好。
祁纫夏倒没有买东西的想法,只是看着商店顾客络绎不绝,反而显得门口一方小摊更加冷清。
那小摊也是寺庙里的生意,只不过做手工串连的香珠,款式不新,价格也看不出优惠,吸引力远不及身后的文创店。
也正是因此,对于偶尔出现的一两个客人,摊主婆婆表现得格外热情,讲解推销起来,叫一个滔滔不绝。
大部分人都没那个耐烦,粗略听几句,感觉不感兴趣,拔腿就走。
可唯独一个高挑的男人,站在小摊旁,安静听着摊主婆婆推销。
背影看起来很耐心,像是可以等到地老天荒。
祁纫夏忽地怔忡,说不出话。
广场上有人放鞭炮。
不知道多少响,总之异常漫长,嘈杂震耳之余,带起阵阵迷人眼的青烟。
祁纫夏侧脸避开其走向。
而当她再抬头时,刚才还站在摊位旁的那个人,竟已径直来到她面前。
一时间俱无言。
风烟从他们中间穿过,缭绕不肯离去。
祁纫夏察觉,自己刚刚做了件错事。
“这个,还你。”
她摊开掌心,露出那瓣陨落的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