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她害怕听见答案。
五楼很快就到了。
停在家门口,谈铮把行李交还给祁纫夏。
“家里有人,我……”她犹豫着说,“我就不请你进去坐坐了。”
她说完才意识到这话有多容易引人遐想,悔得想改口,但很快又自觉问心无愧,索性不说。
谈铮被她复杂的表情逗得笑了一笑。
“类似的话,以后尽量不要随便说。”
他坦然,但没有完全挑破,祁纫夏心知肚明其深意,含糊地应了下来。
进了家门,李素兰正在阳台洗衣服,洗衣机隆隆运转,电视开着,唯一的观众不在跟前。
祁纫夏回房间放好东西,打开风扇和台灯,终于有些真实的安全感。
房间的窗帘没拉,玻璃上清清楚楚地映出她的倒影,像低清晰度的写实镜头。
祁纫夏心念微动,不受控制一般地,走到了窗前。
楼下的景色一览无余。
昏暗路灯下,有星点红光闪动,是谈铮正在抽烟。
他倚着路灯杆子,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打了个半分钟不到的电话,不知是公事还是私事。
气流轻轻翻起窗边的纱帘,祁纫夏捏着一角,心里莫名跟着起了褶皱。
一支烟的功夫很快,离开时,谈铮仿佛有所感应,仰头望向楼上,五层楼的方向。
祁纫夏没躲。
夜里隔着远远的距离,她看不清谈铮的神情,更猜不透他为何突然回头看向楼上。风吹起他的衣角,颀长的身影茕茕孑立,脚下生根一样,定在原地不肯走。
有些人生来便具有一种能力,只要他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景致,都会沦为陪衬。
而谈铮就是这样的人。
他伸出手,缓慢朝她挥了挥,清晰无误地传递出一个信号——
再见。
他们还会再见。
当时的祁纫夏,尚不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幅场景。
直到多年后,她才明白:
这叫做诱惑。
*
汽车开进地下车库,停步熄火。
谈铮从电梯直上二十层,进了家门。
室内一片黑暗,他抬手掀开灯,却被突如其来的明亮晃了晃眼睛,干脆又关上。
他摸黑进卧室换了居家的衣服,在卫生间洗脸的中途,接听了一个工作电话,耗时将近十分钟。从镜子里打量自己的脸,谈铮恍惚间以为,他面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
书房台灯从昨夜长明至现在,疲惫地散着柔和的光。谈铮拉开百叶窗的隔阂,黎川繁华的外景尽收眼底。
这是黎川市中心的平层公寓,紧挨着黎川市最大的商圈,交通便利,视野极佳。
谈家三个儿子在外皆有自己的住所,但这几年谈钧和谈铭基本都住在芳沁路的别墅,和母亲孟宁一起。
唯独谈铮,一直在外。
桌上摆着一张像模像样的全家福,还是谈竞成在世时拍摄的,那时谈铮不过十五岁,桀骜气盛的年纪,即便在温馨和睦的气氛中,也顶着一张格格不入的冷脸。
说起谈竞成的起家,他个人的努力奋斗是一方面,最容易为外人传道的,还是他的婚姻。
毕竟在众人眼里,能娶到当时黎川市一把手的千金,事业上想不顺风顺水都难。
谈竞成和祁建洲相识于生意场,很快就成为至交,以至于谈竞成突然去世时,帮忙出手维持住公司秩序的,还是祁建洲。
也是这个缘故,谈铮从小和祁家那边的往来都挺密切,尤其是祁越祁辰两个,对他一向敬佩有加,最喜欢他来家里玩。
电话又响。
这回不是公司下属,也不是合作伙伴,而是谈铭。
“小铮,祁家那边,能给准信了吗?”他上来就开门见山。
谈铮轻描淡写:“应该快了。我留意过祁建洲最近的伙伴往来,没有什么异常。”
谈铭语气稍松,不过总体还是催促:“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我知道不少人都想走祁家的门路,我和大哥出面太惹眼,你不一样,明白吗?”
谈铮“唔”了一声。
谈铭趁势追击:“家里的产业,都是爸妈的心血,小铮,我知道你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总是在意这个家的,就当是为了妈,你也得抓紧时间。”
挂了电话,谈铮凝视着桌上的全家福,眸色幽深。
他倒宁愿谈铭说的只是场面话,用亲情为借口变着法逼他。
但可惜。
他们三兄弟心思各异,唯独在一点上默契:他们不愿让孟宁看到彼此间的龃龉。
当初谈竞成猝然离世,董事会里有人伺机而动,公司上下很不太平。祁建洲固然帮了大忙,但孟宁一己拖着病躯与人当面对峙,无疑给惶惶人心撑住了最后一口气。
也是因此,他们兄弟三人始终守着一条底线。
——绝不做让孟宁伤心的事。
谈铭很聪明,将如今生意上的难关和孟宁联系在一起,或者说,强化了这种联系。
他知道,谈铮不可能不就范。
书房里的一点亮光也暗淡了。
谈铮起身回卧室。
临睡前的那么一会儿,他终于无可避免地想到和祁越的赌那个赌约。
也想到了祁纫夏。
谈铮知道,祁越是个较真的人,哪怕听起来荒唐,他既然答应入局,就没有蒙混过关的可能。
他必须要对不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