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韵独自站在台上,开始测验内容,台下,十几双同僚的眼睛。
这一次,她居然感受到了一丝紧张和不知所以的期待。安韵喉咙发干,人在紧张时总忍不住看向信任的人,所以她头一扭,直勾勾地朝罗西望了过去。
她的眼神会里有什么?也期望能得到点类似加油声的东西么?
然而罗西一愣,紧接着,居然偏开了头。
安韵顿住了。
毫无疑问的结果。
台下发出嗤笑。
安韵凝聚的精神力一松——自然没通过,永远提不起劲,永远缺了口气。永远永远。她隐隐约约有所察觉,自己在这些测验中从未展现出真实成果,好像总被某种恐惧心理压制似的。
但随便吧。
这就是安韵了。
副部长内心复杂,想着项廷开的“暗渡陈仓”,对着一无所知的安韵叹了口气。
而安韵回到座位,脸庞在灯光下素白平静。
罗西没吭声。
她整个中午都在等待中度过,下午则跟随队伍,再次前往禁区。
这回再执行禁区清扫任务,安韵总忍不住想起兰·李维的事情,还有来自金·李维——这么冷血的人,她一定没有母亲。冷血到你甚至没有跟我道过歉。冷血!麻木!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她是械人你也应该跟我道歉?
还没有。安韵还没有去道歉。
但她知道,她真的认错了。
那么现在呢?
她遥遥看见三两械人的尸体,它们的或机械化或仿生仿真的面孔,在辐射侵蚀下丑恶不堪,这场景仿佛牵动了她大脑某根神经,让她立即憎恨欲呕——可在大脑里某个角落,又有一道声音密密麻麻地环绕,会不会你又认错了?你有前科不是么?
恶心,迷蒙,弑母疑惑的恐慌,这些统统袭来。安韵行动僵硬,得了本次队长的几回冷眼,她近乎抽离地跟随着完成任务,一出禁区回到基地就立刻打开通讯器——
终于有消息了。
用她当时朝黑市鉴定机构寄去的、她本人的一根头发,同兰·李维的DNA进行匹配鉴定。
结果显示,她们之间不存在遗传关系。
也就是说,她在基因库中登记在案的基因信息,不是她的。
也就是说安韵该开心的——因为她原来,其实,幸好,没有真的踏入这可怕的伦理惨案,她有理由朝金·李维驳斥了——然而她盯着那张秘密鉴定单,却只升起一股更加深沉而无法击破的眩晕。
与此同时,顾永永四处寻觅,看见人了便蹙眉走来:“安韵?”
她的脸色煞白发冷,闻言定定地盯过去。
见她这副样子,顾永永眉间更深,将安韵拉入某个角落。
“我查阅了基因-信息素谱系表,把你给我的基因数据按照系统里的换算公式进行了转化,结果显示,它不在‘凤仙花’信息素下属的基因谱网里,倒是能跟‘缅栀子’配上。”
现在有了第二手确认。登记的基因信息不是她的,她一直以为的凤仙花信息素也是假的。
她本人不是兰·李维的女儿,她本人是信息素是缅栀子。
对于后者,项廷开拙劣无比地骗了她。
至于登记的基因信息——是谁操控的?难道跟院长有关吗?还是也跟项廷开有关?
“你……没事吧?”顾永永一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见她始终没回答,又不禁往前走了一步,“难道你之前把自己的信息素认错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安韵闭了闭眼,提了口气,现在,她该去福利院了:“没事了,谢谢。”
“等等。”见她转身又要走,顾永永脸色一沉,“我话还没说完呢。”
这次回去,除了给安韵查事,他也淡淡地向李琛、顾华夏打探了一点有关项廷开的事。
具体而言,有关他的婚配——
也就是有关安韵的婚配。
“你上次说你打算离婚,”顾永永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说了,很难离是不是?”
安韵有些迟钝:“你怎么知道?”
彤云如火,烈烈燃烧,他们的脸变成了玫瑰色。
或许,这不是因“有一点在意安韵”而腾升的什么竞争心理,只是一个天马行空者的英雄主义罢了。
但够了。
顾永永看着安韵,突然又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他忽地有点暴躁,对安韵的无从入手的心烦,与对于强行婚配、权力压迫的世界的厌烦互相交织,令顾永永陡然桀骜起来,理所当然,有了一颗硬要干涉的决心,“那个人单向依赖症?他是不是对你不好?”他的嘴角绷紧了一瞬,“……你现在要回家么?他在家?你每天一下班就回去,是不是就是因为他?”
“他有伤害你吗?”
“你有被伤害吗?”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他闭着眼、低着声说完,接着,抬起眼皮,“说啊……有吗?”
跟我说啊。
玫瑰色的霞光实在热烈,这一刻,安韵突然想起顾永永说要跟她当朋友的那天——也并不是很久以前,可再跟今时今日的心境对比,却又非常不一样了。
如今的安韵仍然不受欢迎、疏离孤独、不会有掌声,可那么多那么沉的秘密压着她,大概也无法再因为一个幼稚的、很不“大人”的交友信号就暗暗开心。
再从几十封投诉文件里,独独排除出唯一没有跟风颠倒的人,可能也无法有太多触动了。
听说这样一个人生病,她可能也没有心思,再兜着圈子上赶着帮他开药了。
但至少在这一刻,安韵全然倒坍,紧绷的力气全部消失。
什么都不想,只跟随本能。
她慢慢抱住了顾永永。
而另一边,一整个上午,项廷开既因为即将见到项罗而阴沉,又因晚上的婚礼心满意得、忘乎所以。
拥抱亲吻标记,什么都想过了,去了赤海区后的一切都想过了,唯独没想过安韵此刻正在坍陷。北联的全境通报来得突然,项廷开思忖着,朝基地副部长打了个电话。
居然给没报名的精神医生安排了测试?
但所幸,她没通过。
他的心就放了下来,傍晚时分出发,前往接送项罗出狱。项廷开开着车跟在押送军车后面,看眼时间,从车顶箱里拿出一个崭新的通讯器,接着输入一个号码。
“喂?”
“是我。”项廷开说。
柯蓝的声音很平和:“项部长。”
项廷开盯着前头的车,项罗就在里面了:“安韵来了吗?”
“还没。”
柯蓝说完,也没挂电话,这通电话就这么一直占着线。
约莫十五分钟,柯蓝开口:“她来了。”
项廷开“嗯”了声,取出一个监听耳机放入右耳。
正是黄昏,整个远海区的天空浓重迷蒙,几丝流云宛若触须绵延远方,一条连接着福利院,一条紧跟押送的军车。
还有一条,它茫无端绪地走向未知的将来,还有一条,它匿藏深幽,自被精心设计的假象和即将开始的讯问,终于要横跨数年,回头奔往某些已经过去的爱恨和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