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安韵又在想,尽管是简单地申请就能完成的基因匹配,在过去的非常多年里兰·李维居然也没有去做。
为什么呢?
基因库又不会在繁复的信息里开启自行配对,离北联人口普查也快十年,这十年里兰没有想过找她,于是一直拖到今天。
安韵也没有想过,因为她以为家人早就死了。
福利院的孩子们大多数是长辈身亡的情况,少部分是被遗弃或者走丢的。
她没有觉得自己是后者,因为自十年前北联的全境人口普查,很多原先在混乱的基地时代初期同家人走失的孩子们都被顺利召回了。
她找来了几张兰·李维的照片,但没有去看。
本来是想给金·李维发一些信息,也没有发了。
安韵继续上班。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里不断地想啊想,所以总是忍不住走神。
她又想到,这确实证明了金的话。因为械人无法生育,而很显然,兰·李维真的是个人类。
所以她在禁区里犯了另一个罪。
可那时安韵却如此笃定,因为她的精神力告诉她那就是械人。
这又是为什么呢?
安韵开始频繁地做梦,连在基地里午休都做梦,然后非常苍白地走去航天中心。
这一晚,她又做梦了。安韵梦见一张面目模糊的脸,但非常奇怪,她居然跟着这张脸跑在禁区的第三环——要知道禁区第三环可是会死人的。
但安韵在里面跑得那么快乐,那么快活。
可没一会儿那个人就不见了,好像被无形的辐射摧毁,消弭于空中。小小的安韵惊慌地跑着,想哭却哭不出,好像丧失了哭泣的能力——
“砰!”最后是子弹声。
安韵在黑暗里急促地呼吸,旁边的项廷开猛地击向开关,但安韵却厉声开口:“不要开灯。”
“安韵?”项廷开又把开关给打回去了,怔忪着,“怎么了?”
“我不想开灯。”安韵说着,把手伸向脸庞,没哭。
她还以为她哭了呢。
如果能哭一场是不是就好了。
“……怎么了?”项廷开的眉头已经皱得很深,“做噩梦了吗?”
安韵一动不动,项廷开这些天忙于军工部的收尾交接,也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在一片漆黑里伸手向安韵的后背,而后慢慢揽过了她,见安韵没反抗,在内心的强烈激荡中蹬鼻子上脸,直接把安韵整个人抱在腿上:“什么噩梦?”
两个人都高,但一条腿白,一条腿黑,相同点是都很修长。项廷开欣赏着腿腿相叠的样子,而安韵一时间居然真的不想动了——
哪怕这是项廷开。
可现在被他硬拢过去,她都要没感觉了。世界总是这样,更难以忍受的冲撞着难以忍受的。
安韵在黑暗里慢慢地睁开眼:“……项廷开。”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怪?”她突然问,“我好像从来不会哭。”
“哭又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手紧了一下,嗤之以鼻:“那你见我哭过吗?我也没哭过。”
安韵没说话,他又说:“那怪又怎么了?”项廷开倒是轻哼了一声,“怪的人多了去了。”
这是他们时隔快两年来难得的温馨时刻——不,它还超越了温馨,它直达心灵,因为这实在是场平和又亲切的对话,粗糙如项廷开居然都敏锐意识到了这点,正担心安韵要偃旗息鼓时,她居然又开口了:
“你还记得你妈妈吗?”
项廷开说:“不太记得了。”
“是吗?”
“嗯,”他说,“因为我爸的问题,她活着的时候也不是太正常。”
“那你记得你爸吗?”
“项罗又还没死,”项廷开冷笑了声,“我倒是记他记得很清。”
无法不清楚。他冷着脸想。
安韵没见过项罗,方才那话,也只是因为没有力气去想下一句要说什么罢了。她慢慢没了声音,而项廷开不知想到什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色有点发沉,好久自言自语般道:“项罗下周就出狱了,我会去见他。”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我被绑架的事吗?”项廷开又说,“跟他有关。”
这一刻他其实想要拉开安韵,看看她听到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但又觉得这没有意义。
她又不是那个人。
“网上查到了。”
“……哦,”他愣了下,“你还去查了?”
她没吭声,好像累了,而项廷开心里又是一喜:“你还会去查我是吧?”
安韵彻底地累了,她淡淡闭上眼睛。项廷开见状得寸进尺,抱着安韵晃,手插在她腋下,歹念已然升起,某一时刻还在心里闪过一个想法:原来我是真的非常爱她,都没有丝毫厌恶了。
但看着安韵没有表情的脸,他良心发现,忍住了心里的欲.火——自修复关系以来温情的时刻可并不多,他得小心翼翼地观望。
项廷开只好又谈起婚礼:“我已经决定好了,那天就我们两个人,我们两个人就够了。”
安韵已经翻身下神经病,背对他睡觉了。
她只是短暂地接受一个拥抱。
而那边项廷开想来想去,喜气洋洋踱去书房,大晚上搜罗需要的东西——西装和婚纱——一切真的都该提上日程——安韵就在他身边睡觉,她应该也会心甘情愿,随他迁到最北的赤海区,从此安心在家。
项廷开又不是傻子,但在这一晚,无数次怀疑安韵是不是真的想要修复关系的他也终于踏实、放心起来,确定这是他们感情的新开始。
等回到房间,看着安韵的背影,他的笑容甚至已温柔到发指。
他还不知道这其实是往后所有日子里,最好最平和的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