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新岿然不动,容色正正:“陛下,微臣不胜酒力。”
赵烨哎的一声,起身上前,将其中一只酒盏递给他:“你今日又没什么要事,与朕喝上一杯,有何不可,况且,朕心情烦闷,也需要你陪我一陪。”
萧起垂眸,看着赵烨递上来的酒樽,也不好叫他一直拿着,遂从他手中接过来,与他碰杯而饮。
火辣辣的酒水地从口里划过喉咙,最终落入胃里,刺得他浑身燥热起来。
他放下酒杯,呼吸比方才还要急促些。
赵烨见他饮了第一杯,又转身到自己桌案上,抓了壶酒,继续为他二人添上,琼浆玉液落于杯中,水声泠泠,香气四溢,他一面说道:“不知太傅与夫人的感情如何?”
萧起举着酒杯的手微微一动,满杯的酒水自杯沿滑落下来,就像无声的眼泪,洇湿了大拇指,他半掀眼眸,见赵烨正好睁着眼望着他,满脸的疑惑。
他比他更疑惑:“陛下为何提及此事。”
赵烨见他避开回答,遂也转了眼眸,转身到自己坐榻上去,他像是无意:“没什么,只是见你们二人成婚已久,却一直没个一男半女的,所以问问,是不是感情哪里有问题。”
萧起被人戳到痛处,这些日子以来,他与苏长鸢相敬如宾,却从未有半点雷池逾越,苏长鸢倒是开心,他却一直觉得有根刺在心里插着,堵着,叫他难受。
但他脸色微妙一展:“怎么会,我与夫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只是她身体尚未养好,还不是受孕的最佳时机。”
赵烨若有所思点头,那圆润的眼睛遂又一压,似自言自语道:“这就难办了。”
萧起凤眸轻启,直视着他:“陛下?什么难办?”
他面露难色,手里转了转酒杯,哎哟一声,仰头一饮而尽,喉咙滚过好几滚,他方一饮而尽,将酒杯往桌案上一丢,鎏金的酒盏在桌上颤抖了几下。
“今日突厥三王子前来谈判,说,他既不要钱财,也不要割地,他只要一个人,一人换一人。”
他不等萧起问,又继续说道:“陈微远已经跟随他们的人马回了长安,且已经送回驿馆安歇,他们十分有诚意,已经将人还回来了。”
萧起点点头:“如此甚好,只是不知,他们要的是什么人?”
听他询问,赵烨的目光有所闪躲,一手拘谨地耷拉在前,来来回回地走着,遂道:“一个女人。”
萧起沉默,似是在深思着什么。
赵烨继续道:“朕现在便头疼着,希望太傅能给朕一点建议,朕应该许诺三王子,将那个女子赠予他吗?”
他耷拉着眉眼:“素来只听说过英雄难过美人关的,如今算是真的见着了,若是三王子迷恋的那个女子愿意出塞和亲,那也不失为一桩幸事。只是,我们长安儿女多恋家,怕是习惯不了塞北的生活。”
赵烨抬眸望他:“太傅的意思是,此事可行。”
萧起答:“可行不可行,还需问问那个女子的主意。”
皇帝沉默良久,自胸腔发出一声叹息,又道:“只怕是难,因为,那个女子早已出格,嫁作他人妇。”
他听皇帝如是说,心中没来由地沉了沉:“既如此,陛下便不应该答应三王子。”
“可是不答应,突厥还要继续攻打我大周,我担心承受不住。”
赵烨一双眉眼闪烁,露出担忧之色。
萧子新抿唇暗忖,这一切不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吗?
他自己一意孤行,难道要一个女子替他去收拾残局。
且听他如此说,那三王子定是见过那个女子的。
他在脑海搜寻记忆,记忆中,三王子来过大周一次,所见到的人均是朝廷命妇以及公主,公主与他是不能成了,那三王子看上的会是谁呢?曹落林夫人?不对,难道是……萧起嘴唇抽了抽:“陛下,你说的那个女子,莫不是长鸢?”
赵烨瞳孔微皱,眼神闪躲,像极了被猜到的神情,他欲言又止,遂哀叹一声:“太傅,朕……。”
不及他说完,萧起面色凝固,满脸的鲜血往身下流淌,脖子以上仅剩一片苍白,一片冰凉,他的声音跟淬了冰一般:“这就是方才,陛下问我夫妻二人感情的缘由?”
他一声轻蔑地笑着:“此事绝无可能。”
莫说长鸢是他的妻子,就算她不是他的妻子,他也绝不会叫她为了所谓的和平,嫁入蛮荒之地,嫁给野蛮之人。
保家卫国,从来不是女人的事。
女人没有享有政治权利,却要为政治斗争做出贡献,这是他一贯鄙夷的。
无能的国家才会让自家的儿女为人质子,送去和亲。
无能君主才会让女眷远去和亲。
在大周开国六十年以来,从未有过女子和亲的先例,从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萧起攥紧手指,眼神碾碎冰雪般。
赵烨见他如此,不忍劝道:“朕也是觉得不妥,所以来找你问问。其实这事也好办,三王子提出要娶她,朕想一定不是真的喜欢她,而是,太傅你输给他们,他们是来借此机会羞辱于你,也未可知。”
这话要是在几年前说,他尚且相信,可惜事情过了那么多年,突厥不会此刻来羞辱他,所以,他只能是看上长鸢了。
他心中这般想,但并未说出口,因为愤怒已经占据了他的脑海,他恨不得策马而归,一刀摘了三王子铁叶檀的头颅。
但此刻并非战场。
思索间,仿佛听见皇帝出了另一个馊主意:“朕有一计,可叫铁叶檀知难而退,你先与苏夫人和离,朕可立苏氏为皇后,这样一来,三王子不至于……。”
话音未落,萧起手中的酒樽已重重拍在桌上,他抬眸用剑一般的眼神刺过去:“陛下,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