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曾听过别的夫妻相处之道,有夫妇育有小儿,小儿夜里啼哭,夫人起身抱着小儿拍背哄他入睡,丈夫则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在一旁酣睡如同死猪。
丈夫是什么都不知道吗?不,他知道,他只是装作不知道,他或许还在责备妻子怎么没把孩子哄好,弄得他也一夜难安。
这样的事情听多了,她便觉得天下夫妻不过尔尔。
然而萧子新却又是这样的人,倒是暖心的。
她只期盼他是假装的,这样一来,她心中也好受些。
她抬起手,轻轻勾开他的手腕,长睫扫过他掌心,发出沙沙声响。
侧过头,见幽蓝夜色之下,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睛正望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清他眼中的担忧。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她说着,一面往床里边靠了些,与他拉开距离。
萧子新并未追上来,只是抬手将两人之间的被子掖了掖,以免透风:“没,我也睡不着,倒不如你起来说说,在打哪门子坏主意呢。”
长鸢半翻起身,双眸闪烁:“什么坏主意?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没起身,只从衣袖里探出手来,白皙的手恰好勾着她垂下来的头发,一丝一丝缠在他手上,又松开,又缠上:“你方才一直偷摸着笑,我就知道,你又有主意了。”
苏长鸢努嘴道:“你呢,可有什么主意不曾。”
夜色中,他笑声穿透过来,有几分遗憾似的:“没有,我一介武夫,领兵打仗尚可,至于谋划嘛……并不擅长此道。”
她吸了吸鼻子,重新躺下来,缩进被窝里:“太傅谦虚了,当今陛下能荣登宝座,皆因你在背后出谋划策,只是你且小心,别和我舅舅一个样,养虎为患,给自己培养了一个对手,培养了一匹狼。”
他依旧玩着她的头发,手在她发间穿梭来去:“你又知道了?”
她鼻腔里哼哼两声:“你且看着,当心他反咬你一口。”
萧子新清洌地笑了两声:“夫人还是关心我的。”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不知道自己竟会说这些话来。
她是在担心他吗?她也不知道。
他见她不说话,这才松开她的头发:“夫人请放心,当今陛下虽算不上贤明,但也算得上仁善,先帝便是看重他仁善,才会选中他为太子。”
她亦回复:“只是仁善,却不知道如何治国安邦,对于百姓来说,并不是好事,百姓需要明君,而不是仁善,一味仁善过头,便是愚蠢,不过是害人害己罢了。”
萧子新心口一颤,竟不知她有如此政见,便道:“夫人好似对陛下成见颇深。”
她歪过脸来,窗户有几点光落在她脸上,照得她双眸闪烁,她把眼一横,语气也讥讽带刀:“我也不怕你是太傅,就少说他两句,他若是明君,为何还有冯玉业这等人物占着刺史一职,尸位素餐也就罢了,尽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他若是明君,怎么看不到平溪危难,怕是只顾着后宫的三千佳丽,若是明君……。”
前世外祖一家为何被抄。
后边一句话没说出来,硬生生叫她咽了回去。
萧子新忙道:“我竟不知,夫人与他仇恨如此之深。”
她压制着情绪:“我对他无仇,亦无恨,不过是实话罢了,倒是你……。”
“我如何?”
“助纣为虐。”
萧起笑了笑:“如此说来,你恨的是我了?”
长鸢心中难安,她不知道怎么说。
前世她悲剧收场,赵烨首当其冲,然萧子新也难辞其咎。
赵烨亲口对她说,是萧起要他给百姓一个说法。
赵烨亲手用刀杀了她,萧子新便是那个递刀的人。
她自然恨他了。
上一世,两人针锋相对,然而这一世,萧子新似乎对她有其他的感受,她是个心细的,怎么能不知道。
身边有团火,她如何感受不到热。
她点点头:“恨的,怎么能不恨。”
萧子新笑道:“那你便恨我吧,恨也是一种在意。”
苏长鸢喉间一噎,方才以为,自己浇下去的是一桶冰水,可以将那团火湮灭,然而那团火不但没灭,反而越燃越旺。
身在火圈中,四面八方的烈火如浪袭来,她无处躲藏,火舌轻轻从脚尖开始舔舐,一路蜿蜒直上,直达眉宇,躲无可躲,藏无可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