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长安城出发,往东南直下,途径平原、山丘、江桥,白日赶路,夜里便找驿站休憩。路上乏了,萧子新拿出他的《神农本草》研究,长鸢无聊地研究起来了绣工,她不善女工,在青色缎子上绣了几朵荷花,容色粗鄙,简直就是浪费好线好锦缎,便撂下了针,将绣具收拾起来,打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
空气中透着冷,她每吸一口气,宛若冰雪沁入肺腑,见远处白雪皑皑,险些晃得她睁不开眼,她适应了一会儿,面前才逐渐展现它的真面目,白雪青山,一望无边,只见黑白两种颜色,偶尔才能见到几缕珠翠之色点缀山脉,原来是快要到江州地界,能看到松柏竹一类的雅致之物了。两山紧连着山,山体近乎垂直入云霄,偶尔见路面有一些碎石和黄土堆在一起,看样子此地十分凶险。
不一会儿,面前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漆黑的小影子朝着他们走过来,他穿着黑色大毛斗篷,头戴灰花色虎皮遮耳帽子,满身沾染风雪,仅仅露出眼睛,他眼睫毛上也沾满白雪,有点像是冬季里的白银针。
“太傅。”
羽飞双手一拱,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萧子新也朝苏长鸢打开的帘子凑了过来,他身上十分暖和,凑上来时,一手稍稍扶着她的肩,头发近乎贴着她的头发,他微微笑着,冲着帘子外说道:“有什么事?”
吐出一团热气,在面前徐徐地萦绕。
长鸢沉了沉肩,有些不自在,萧子新越来越放肆了。
“前面,,山路,均有埋伏。”少年郎吸吸粉红的鼻子,目光透着几分警惕。
萧子新脸上微笑的弧度还未拉满,便很快消失在唇角:“具体位置?”
“东西、两道、半山腰。”
“有多少人?”
羽飞摇摇头,用手指比画着,意思是大概也就十来人的样子。
此刻,苏长鸢的不自在化为恐惧,沿途都十分安全,她也没想到会遇见埋伏,更没想到,萧子新像是知道有人埋伏一般,还特意叫羽飞前去探路。
她以为的探路,仅仅是寻一条好走的路……。
心跳不由加剧,她感觉自己脸上的血色慢慢往四肢倒,如同倒沙漏一般。
究竟是谁做的埋伏?
她还没问,萧子新反倒先开口了:“看得出来是谁吗?”
羽飞更是摇头:“没交过手,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山匪。”
不是山匪,不是劫财,那就是朝着她们的命来的,有人要杀她?或者,是萧起?
她心跳愈发快了,眼下,通往江州的山路仅有这一条最近,两边虽然陡峭了些,但胜在距离短,不过地便可通上。
而埋伏的人料到他们走这里,待他们进入山中,由两边往下放巨石,或者是攻打下来,对她们都是有百害无一利。
好在提前去探了路。
萧子新听闻,当机立断:“羽飞驾后面马车,领一半货物往前直行,先将他们引开,切记,一旦有危险,即刻撤退出山,不可恋及货物行李,他们人虽不算多,但是总归占着地理优势,其余的人,跟我上山走山路,他们在半山腰,我们便在半山腰之上,刚巧与他们错开。”
那羽飞听闻,立即领命,躬身往后退去,将丫鬟婆子赶下来,并到萧子新的队伍中,他则独自领着另一顶轿子以及六人往两山夹道行去。
时间紧迫,这边羽飞刚走,萧子新便叫车夫立即掉头,往较为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行。
因着是上坡路,马儿跑起来艰难缓慢,鞭子便一声又一声在它身上响起,长鸢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往后倾斜,她双手抓住马车门框,只听一声剧烈的马儿嘶鸣,身下一抖,带着她往上行驶而去。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萧子新坐在素舆上,却是不觉得有几分窘迫,他很自然地看着她:“都叫你不要去了,你偏偏要去,现在好了,遇见危险了。”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说风凉话。
不过也是,他能未卜先知,知道前方有埋伏,又带着她们绕路,想来他自鸣得意。
她又哪里遇见过这些事,心里紧张两下算什么。
她下意识问道:“你知道是谁吗?”
萧子新面色冷下来,抿直了唇:“他们专门选择这个地界,不就是为了搞清楚自己的干系,自然不是江州的山匪,怕不是长安城的盗贼。”
苏长鸢眨眨眼:“他们,是冲我的来?还是冲你?”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纤白的手指将扇子折起来,轻轻敲了她一记:“什么我啊你的,你我是夫妻,自然是冲着我们而来。”
我们一词,他咬词有几分清晰。
马车颠簸,萧子新身体左右摆动着,大毛斗篷的白雪绒毛跟着轻轻晃动,他眉眼含笑,笑意似乎要从眼眶里晃出来。
长鸢甚是觉得心乱,他一向板正清直,最近却总是怪怪的。
她希望是自己以己度人,但也不愿此类事重演。
比如此刻,心跳得莫名其妙,脸儿也跟着气得涨红。
“什么我们,谁跟你是我们。”
说罢,将脸一歪,盯着墨绿缎子窗帘。
萧子新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轻声笑了笑,依旧盯着她看。
她说完更加后悔,因为那话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觉得脸愈发烫了起来,她双手拢在衣袖间,不停地扣紧。
太热了,身上像是有一团火,欲要将她吞噬蔓延。
她索性掀开帘子,将风雪引了一些进来,落絮一般的雪花穿过菱花窗帘的缝隙,飞到她脸上,鼻尖,嘴唇上,可依旧不行,还是热。
她便把头探出去一些,想要更多的雪落在脸上。
帘卷风雪,越卷越高,山上的风雪又比山下更盛一些,如果说,山下是柳絮般的白雪,山上便是搓绵扯絮一般的白雪,风声在耳边低吼,她忽然看见不远处,影影绰绰的丛林间,有十来个黑影人闪现,他们举着雪亮的刀剑,正面撞了上来。
苏长鸢瞳孔一缩,浑身血液凝滞,终于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