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机械地摇摇头,宛若墨家机关术僵硬的木头转动:“睡不着。”
萧起见她是因为年幼,没见过这些打打杀杀,现在后怕,吓得睡不着,便道:“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
她嘴唇轻轻动了动,那双涣散的眼慢慢聚焦,落在他脸上,和他对视:“你说,我一夜辛苦熬的药,陛下一口未喝,反倒叫我自己喝了,这可笑不可笑。”
她原本以为,可以叫陛下多活两年,也能让他多造一些福给百姓,然而她纵然能改变许多的命运,但是却改变不了大周的国运。
或是天命应该如此,她不能与苍天争执。
就如同前世,她拼命想要挽救,却依旧没能力挽狂澜。
萧起盯着她的眼神,脑海回旋起惊险一幕,那碗药本该是他喝的,却被她一把夺了过去,他的心不由一暖,匆忙错开眼:“这是陛下,不……是先帝的命运。”
谁也阻拦不了。
“先帝?”
苏长鸢自言自语,不由笑着:“大周的臣子变得可真快,昨日还是陛下,今日就成先帝了,那些臣子贪生怕死,追名逐利,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拥立新君。”
萧起再次被她所言震慑,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小小年纪,看事为何如此透彻。”
他的手掌十分轻,半截衣袖落在眼前,从衣袖间传来淡淡的香气,苏长鸢呆呆地望了他一眼。
他何时这般对待她了,她却不知道。
萧起见她脸色异样,忙装作咳了一声,匆忙收回了手。
她立即收回了伤春悲秋的脸色,淡然道:“没有,我只是感慨而已。”
她垂下眸来,掀开车帘往外看去。马车正好拐进小巷道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三声鸣钟声响。
自此,先帝的死正式在长安城内外宣告,国丧七日,大臣需服丧二十七日,后宫等女眷四十九日,停灵百日,待百日后先帝出殡。
这本是自古以来先帝出殡的流程。
苏长鸢此刻却挂念着另外一件事。
太后娘娘听了此鸣钟,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马车一路往太傅府飞奔而去,萧起一路轻咳,未曾停下来。
他的两腮泛红,眼尾也泛起一层杜鹃色,就像在眼睑周围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无端添了他几分美人的风貌。
苏长鸢不由关切:“萧大人,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努力掐紧手指,克制着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来。
苍白的手半握拳头,轻轻抵在唇角,好不容易才将咳嗽压制下去。
他的眼睛半眯,氤氲着几分水色,眉头深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苏长鸢从袖间掏出一方素白手绢,递与他跟前:“你这身子不病还好,一旦病起来,就容易生个大的。”
说完这句话她便后悔了,心道,该不会一语成谶吧。
自从重生以后,她的性子是越来越任性散漫,不似前世被禁锢,但是眼下说这话,是不对的。
她尴尬地道:“我没有咒你的意思。”
萧起知晓她是无心之言,只从她手里顺过素娟,掌心似无意从她手背上划过,她的手指冰凉,没什么温度,指节又细又长,纤细好看。
他将素娟轻轻擦低在鼻尖,又咳嗽两声,那素娟上散发出一股柔柔的清香,沁入肺腑,说不出来是什么香,不是花香,草香,茶香,倒是她身上的味道,又带着些药气,十分温和。
他摇头笑道:“或是一夜没休息,出门又吹了冷风,我歇上一日就好了。”
说罢又干咳两声,脑海里不自觉地冒出一个画面。
先帝死前,突突地朝他喷了一口鲜血,那鲜血似血雾一般降落在他脸上,睫毛上,眼睛上,透过薄薄的肌肤,渗入他的血液。
当时他只觉打了一个寒噤,便再无其他反应。
该不是......。
苏长鸢见他无故发呆,却也没力气再管他。
熬了一个大夜,她头重脚轻,神疲体倦的,都忘记自己是如何回府,如何用膳,如何洗澡沐浴的。
只记得忙活完一通就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她拖着身子到了碧纱橱,一下歪在小床上,很快便不省人事了。
翌日一早,苏长鸢便觉浑身有了力,她托举着双臂从床上起来,笃笃下了床,逶迤来到碧纱橱门口,见萧起的床榻上被褥折叠整齐,丝毫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此时金巧进来为她梳洗装扮,她拿起一支银簪,正往发髻插去:“太傅上朝去了?”
金巧听闻摇摇头:“太傅大人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