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若是再来,她再出谋整他一整,叫他吃了大亏,他才会彻底心死。
这边左承风刚出了太傅府,萧起的马车便从远处行驶过来。
他原本在车内读着书,只见羽飞忽然掀开了帘子,叫了他一声,一手指向远处。
萧起才看见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依依不舍离去,马车再行近时,那人背影已经变成一个小点,渐渐不见踪迹。
他垂眸思忖了会儿,只觉得胸腔有一口余气难除。
下了马车,早有丫鬟相迎过来:“大人回来了。”
萧起敛起眉来,自没有理她,一脸深沉朝着西厢书院行去。
那金巧见人走远,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知怎么的,她觉得今日萧太傅有点不对劲。
他未来得及换常服,便已经行至书房外侧,隔着雕花木窗孔隙,远远看见苏长鸢静坐在案牍之下,她端正执着笔,正在比对着经书抄撰。案牍旁边摆了一只琥珀色象牙耳香炉,镂空花纹炉口徐徐冒起绿色烟雾,淡淡的檀香溢满房屋,显得书房静谧而又雅致。
他又行至房门,径直朝她的方向走去,素舆轻轻压过木地板,发出一阵声响。苏长鸢缓缓抬起头,一双眉眼带着笑意:“夫君回来了。”
她搁下笔,整理好衣裙,欲要起身相迎。
萧起抬了抬扇:“你忙你的。”
语气清洌,冷淡,眼神没有丝毫温度。
苏长鸢只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也没挑明白,只好应声,缓缓坐下。
她再次提笔,凝神在面前宣纸上,还有一半未抄完整,她又有些强迫症,势必要抄完才肯罢休。
书房飘着纸墨檀几味香,她抄得愈发轻快。
萧起则驾着素舆,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她的右侧,正用一双眼睛盯着她的字看。
眼睛一眨不眨,也不说话,压迫感十足,就像要把她的字盯出一个洞来。
苏长鸢被他看着,呼吸近在耳侧,还能感受到他浑身的热气,不由指尖发颤,有种老夫子监察的感觉。
她抿了抿唇,侧过头笑着:“夫君也要抄经书吗?”
萧起眼眸未曾从她的字体上挪开,只点点头:“抄。”
她握着笔一顿,心想,只是寒暄一句,他怎么就当真了呢。
于是乎起身挪动了一下蒲团,将长方案牍留了一半给他。
又拾起一张干净宣纸,轻轻放在他跟前。
萧起轻扫过她,继而伸手在竹笔筒里挑着笔,骨节分明的手宛若白玉,最终捏住一支漆黑斑竹的毛笔。
他卷起衣袖,露出白净的手腕,轻轻在砚台上沾了墨,羊毫在砚台上轻轻画着圈,发出一丝细腻的水声,萧起忽然靠过来,仔细看她写的字,绯色的官服衣袖和她轻轻撞在一处,隔着薄纱,她能感觉到他身上还有一层暑热,正源源不断灌入她的肌肤。
苏长鸢不敢乱动,紧缩了一下身体,若是忽然与他分开,倒显得十分刻意,更暧昧了。
“夫人的字大气磅礴,倒不像是娟秀的女儿家的字。”
他果然只是来看她的字,并非故意与她碰撞。
苏长鸢松一口气:“谁规定女儿家的字一定要瘦弱娟秀,男子的字就要遒劲有力。这也太古板了。”
萧起抬起头,冲她微微一笑:“夫人说得对,倒是我过于迂腐了。”
那双新月眼弯了起来,轻缓摇摇头,看过她的字,他终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和她拉开了距离,埋头开始抄书。
低头间,有一半长发轻轻垂下去,滑落在他肩前,他一双眼睫毛轻轻眨着,羊毫在宣纸上发出沙沙响声。
她极其不舒服,自打嫁入萧府,两人除了睡在一张床上,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萧起是很少来与她探讨其他事宜的。
白日,他们各自忙各自的,晚上,他们各自睡各自的,可以说是十分不熟。事出反常必有妖,苏长鸢心里七上八下,奈何又不好问什么,只埋头抄书。
萧起每写一个字,就朝她的字看一眼,凑过来时,总会轻轻贴着她。
这一次,他贴得久了一些,忽然开口道:“府上今日可来过客人?”
他的眼依旧落在宣纸上,问完话,又与她拉开距离继续抄书。
苏长鸢背脊一挺:“表兄弟来了。”
他没有抬头,暗叹她是诚实的:“他来做什么的?”
她寻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道:“表兄弟本是来与你请安,结果见你不在,就早早离开了。”
这就不诚实了,萧起紧了紧手里毛笔,鼻尖颤抖,在洁白的宣纸上染了一点墨。
他侧过头来:“他来给我请安?”
我一字,他加重了语气,就像是在怀疑什么。
苏长鸢咽口唾沫,点点头:“夫君,有什么问题吗?”
萧起瞳孔本是干净清澈,黑白分明的,窄窄的双眼皮也无端给他添了几分清冷,可他眼中非要带着笑,只要他一笑,苏长鸢就觉得万分悚然。
笑还没哭得好看。
苏长鸢只觉得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于是乎低头便快速抄起来。
待她抄完了剩下半章,便搁了笔,双手捻起宣纸,冲着它吹了吹。
一面看向萧起,见他也已经抄了一大半。
她还未见过萧起的字,这下一看,忽地觉得莫名熟悉。字体都是浑圆,大气,其一点一横、一撇一捺,就是连字体落尾的一勾,都和她写的字如出一辙。
尤其是那一勾,苏长鸢自小就有习惯,每一个字结尾,总喜欢拖出一条细细的长尾巴,那条长尾巴由粗至浅,是她字迹的一大特征。
她不由一惊,凑上前去:“夫君,你在模仿我的字?”
萧起抬手沾了沾墨汁,继续埋头:“像吗?”
“像,不过还是差很多,”她不由看着他:“你模仿我的字做什么?”
难道是要做什么不好的事?
萧起挺起身,慵懒地往后一靠,转动着手中的笔,笑道:“自然是,想多了解一下夫人你。”
苏长鸢头发一麻,好似一根银针扎进了百会穴,直叫要命,萧起这样子,还不如直接在她胸口扎一刀。
叫人死得痛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