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起每日散了朝,都会在南华门外,一旁的银杏树下等她。除非偶尔有要事,才会到慈恩殿来找她。
春季已过半,银杏树叶渐渐茂密葱郁,从前只能遮住部分阳光的树叶儿,早已经严丝合缝叠了厚厚的叶片,远远看着,就像撑起了一把葱绿色大伞。
萧起身着绯色官服,乘着素舆垂首在银杏下,仅有一缕日光钻出来,洒落在他肩上。他面色冷白,常年一副病秧子的状态,原本时常挂着笑的脸,今日也收敛下来,一手指着湘妃竹折扇,轻轻敲打着另一只手掌心,像是在思考什么。
罕见他这副深情。
苏长鸢提起裙裾,莲步缓缓走到他跟前,微微欠身:“夫君。”
一阵柔风自身后吹过,带起苏长鸢的体香卷入萧起脸上,他垂在肩上的发丝轻轻浮起。
他抬起了眼,和她稍稍点了点头:“夫人来了。”
眼神未做停留,便驾着素舆转弯。
苏长鸢轻轻够着他的座椅,和声和气,与他一同上了马车。
轿内十分闷热,苏长鸢摇着团扇,轻轻扇着,一面看向萧起:“夫君今日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萧起没有抬头,手里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动作,发出折扇敲打掌心的清脆声,一听她说话,手里的动作顿时停下来:“为何这么问。”
苏长鸢单刀直入:“我听说,梁王殿下杀了一个孩子,夫君正是为此事烦扰吗?”
他作为文官,必定会在朝堂上与众臣商议此事。
萧起的眼神忽然冷了下去,他抬起眼时,眼中多了几分犀利与警示:“此事,与你无关。”
先前她在萧鹿山险些因此丧命,他心中已有余悸,自然不想她卷入更深。
苏长鸢不知道他如何想,只是见他这般抗拒,便说:“怎么与我无关,大周百姓,长安城街道,以及……女眷们,都在议论此事,皇上若是判得好了,大周百姓皆叫好,若是判的不好了,可是会寒大周百姓的心的。”
她也是其中之一,也心系着这件事。
萧起那碾碎冰雪的眼,依旧毫无温度:“知道了又如何。”
被他这么一说,苏长鸢立即纳闷了,前世两人虽政见相左,两人一言不合就能在朝堂上吵起来,但是萧起是欣赏她从政的才能的,也从未因为她是女子而贬低她的功勋。
她不禁狐疑:“难道因为我是女子,就不配与你议论此事?”
她满脸委屈,拿一把扇子敲着鼻尖,用一双眼看他。
萧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她语气低微,声音娇柔,立即心头一软,抿直了唇角,一时没说话。
苏长鸢趁热打铁:“你就是瞧不上我们女儿家,所以才叫我不要问,不要知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叫我来礼佛,干脆把我关在府里得了,我也听不见外面这些事。”
见萧起有所动容,她便侧着面,故作抽噎状,用一把扇子挡着眼睛,时不时瞥他一瞥。
他果真直起了脖子,欲要看她如何。
隔着薄薄的绢帛,她看见萧起双手捉她扇子。
他往右,她便往左躲开,他往左,她便往右躲开。不叫他拿住。
马车内传来闹闹哄哄的声音,直接传到了外人的耳朵里。
引得别人笑话。
“好了。”
萧起低声与她好声商议着。
她依旧不听。
举着扇子挡住自己。
谁知腕间一紧,滚烫而又粗粝的手掌心紧紧将她拿住,身体不由自主往前一倾,她跌落进他双膝之间,手肘正好撑在他膝盖上,她一抬头,团扇已经往下落了几分,正好露出一双眼睛来,和他对视。
目光猝不及防而又紧迫地相接在一起,她不忍噎了口唾沫,鼻尖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气。
见苏长鸢那双眼睛并未含泪,萧起惊诧了一番,继而错开眼眸:“你坐好,我同你说。”
苏长鸢眨了眨眼,见温热的手指一根根颤抖着从她手腕上挪开,带起一阵痒意,令她鸡皮疙瘩冒了起来。
她这才扶着他双腿,慢悠悠从他身上下来。退回到座位上去。
他双腿微微收拢,展扇挡了挡:“陛下不会重罚梁王。”
苏长鸢脸沉了下来。
她早就应该知道,梁王在朝中还是有一定的势力的。
而那个势力,便是萧起的舅舅左天覆。
“此案一出,左太尉以及诸多大臣都认为梁王无罪。”萧起继续道:“故而,梁王不会受重罚。”
这个结果并没有让她觉得意外,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马车继续前行,萧起把这些事说了,眉头也渐渐松开了些。
他果真是个能隐忍的人,又莫名叫人看着觉得有几分可怜。
苏长鸢看着他:“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萧起缄默半晌,缓缓道:“就差个机会了。”
她缓缓凑上去,双手扶着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夫君,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你一定会成功的。”
四月渐热的天,少女葱段似的纤纤细手落在他手上,隔着轻薄的面料传来冰凉的体温,一双眼睛闪烁着笃定,丝毫没有讨好的异样。
萧起不忍手臂一麻,微咳了咳,慢吞吞将那条手臂抽开:“知道了。”
苏长鸢那葱根似的手指整理好他的衣袖,才规规矩矩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