掺杂着丝丝血色的光芒褪去,晏云风一抬头就被眼前的一幕定在了原地。
他们确实回到了人间,甚至十分精准地回到了加阿城外。
可看着在地上碎成两半的石制城匾,那沾着血污的加阿二字,两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里到底还是不是他们知道的那个加阿城。
即便魔界与人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可仅仅一年过去,这里怎么就只剩下遍地残骸了呢?
高耸的城墙有几处损坏,不过仍然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两人迟疑着走进深而窄的城门——枯骨在脚下铺展开一条死亡之路,到处飞溅的血早已凝固成深深的褐色。
真正踏进了城,一股潮湿的风像是从某处发霉的地方吹来的,迎着人脸就扑了过来。
一望无际的断瓦残垣,原本干净整洁的街道到处都像是被刨去了地砖,历经一场火海后大雨倾盆,将被压死的泥土唤醒,瞬息之间吞没了整座城。
这里像是经过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这是……怎么回事?”
周飞羽喉头堵塞,明明是像他离开时一样万物复苏的春天,他却仿佛被留在了冰冷刺骨的寒冬,某一瞬间产生的割裂感令他呆滞原地。
晏云风从各种不正常翻翘起的地砖上经过,跨进最近一间倒塌的房屋内。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叠在一起的两具森白枯骨,它们的衣衫早已在风吹日晒中破烂不堪,依稀还能辨认出是一大一小两个男人。
再往里走,院中的地砖也尽数翘起,泥土飞溅地到处都是,有些残留的房顶上甚至还有大片泥渍。
太奇怪了,晏云风接连检查了数间房子,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结果——翻起的地砖、飞溅的泥痕,有些墙面房顶还有像是什么东西沾着泥爬行的痕迹。
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某个平静寻常的夜晚嘎吱嘎吱地寻找机会,然后突然从阴暗潮湿的地底,顶开所有困住他们的地砖,眨眼间就杀死了所有人。
晏云风身后,是一具看起来挣扎着想要爬进来的女性尸骨,而他眼前断裂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稚儿骨架的孩子。
屠杀这里的东西甚至没有给他们一丝逃跑的机会……
晏云风叹了口气,当他离开时,稚儿已被放入了那名女性的怀里。
找到周飞羽时,他正蹲在一间屋子跟前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晏云风站在不远处,遥遥望向触不可及的高天——他想,那里或许也埋葬着什么人吧。
加阿城如今已经沦为一座空城,眼下留在这也没什么意义了。
离开前,晏云风打算去一趟多赫岛的那条深渊裂缝。
这里曾死去过许多人,他们大都因着一场荒唐的祭祀含冤而终。
晏云风单膝跪地,右手贴上多赫岛那条裂缝的边缘,他闭上眼嘴唇翕动,轻柔低缓的诵声通过指尖流动的法力传向更深的地底,为无数已故之人的枯骨送去最后的安宁。
只是片刻后他却是猛地一睁眼,神情严肃到发呆的周飞羽都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
晏云风牙关紧咬,呼吸蓦地沉重起来。
他站起身,手掌于裂缝之上缓缓攥紧,随之而动的土地轰隆隆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条裂缝就这么在他们眼前渐渐闭合上了。
“渊底的枯骨,”晏云风眉头紧锁,转身拎起周飞羽,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飞身其上,“……全都不见了。”
翘起的地砖、四溅的泥泞、转瞬间便屠戮整座城池,是谁对这里有着如此之深的恨意,除了那些历年来冤死于此的枯骨,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们迅速将多赫十二城全部粗略一遍,不出所料,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惨状。
周飞羽眼睛还肿着,一路上又一直吹风,这会儿捂着眼可怜兮兮地坐在加阿城外的树下,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
晏云风呼吸沉缓,心情复杂道:“恐怕和魔界脱不了干系。”
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混着霉味儿的风带着地底深处的怨恨辗转掠过,抽芽的林木见证了这片土地的岁岁年年,它沉默着,又在风中喧嚣着望向那个身姿挺拔的青年。
“我得回一趟昌宜城。”晏云风说,他似乎已经隐隐察觉到有什么要发生巨变了,于是他回头看向周飞羽,“你去吗,昌宜城的天鹤派会安置孤苦无依的人,你若是有仙缘也可随他们修仙。”
于是这一路上缩地千里、御剑飞行,来时晏云风花了数年,如今归去却只用了短短数月。因此他们也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满是枯骨的多赫十二城却突然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活了过来,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暂时将周飞羽安顿在昌宜城内,晏云风独自回了花海小屋,这里的一切都分毫未变。
柏晏房间的窗台上放着一盆盛开的天竺葵,是当年离开时晏云风留下的,被他用法力温养着,即使离开许久也四季常开不败。
晏云风的指尖轻轻蹭着柔软的花瓣,整个人放松下来时显得眉眼也温柔许多,“……柏晏,又一场春天的花叶飘零,今年的冬天你或许会来吗?”
不知道仙界有没有吹过旷野人间的风——我真的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