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出泥巴里的小石头,他抬手抹上了辛书蝶的脸,顿时把那张初见貌美的脸抹成的泥娃娃,连着一旁的辛雁荷也被糊上了脏兮兮的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躲在这,别出去。”
遭受苦难的女孩在这样的世道里难以活命,若是再貌美些,就更加危险了。他们无法改变这样不公的规则,唯一能做的只有先保护好自己。
辛书蝶都懂,所以才更加难过。
辛容被打断的尾指变了形,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展露在她眼前,像是一根灼热的铁刺般钉入了她的胸腔。
然而当天晚上,辛容再回来的时候却满脸都是挡不住的笑意,不仅带她们去吃了很多好吃的,还领着她们去了客栈洗澡买了新衣服。
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令辛书蝶心里揣揣不安,像是生吞了个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烟花。
“哥,你哪来这么多钱?”她捏着身上触感舒适到心慌的衣裳,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辛容高兴地过了头,却一个字都没透露出来,只说让她好好享受,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过了半个多月,在辛书蝶几乎要放下所有的不安局促时,那些踹门而入的人顷刻间就打碎了这平静又短暂的生活。
她被卖给了别人。
“你们什么意思?”辛书蝶坐在窗边的椅子里,微风拂过她的发丝,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什么意思?”为首的那人蓄了络腮胡,凶恶的眼神在房间内扫视过一遍,而后不怀好意地落到了辛书蝶颤抖的身体上,“往后你归我们了的意思!”
辛书蝶肩上的薄纱滑落些许,抬手拉回去时遮挡了自己的神情,等她再放下手臂时又恢复了一开始见到晏云风的样子。
晏云风想问后来怎么样了,她哥哥有没有来救她。可环顾了四周后又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了,结果已经如此,曾经挣扎求生的过程想必只会更加痛苦。
“后来被他们拉出客栈的时候我看到了哥哥。”辛书蝶说:“他站在积了水的阴影里,浑身是伤,新买的衣裳已经脏到看不出本色了。”
她说,辛容蜷缩着肩颈,在压着她的那群人冲他说话时也不曾再看她一眼。
“他把我卖给了春满楼。”辛书蝶垂下了目光,可从她的语气中晏云风听不出恨,“后来我才知道,他在赌场偷东西时被人抓了,压到赌桌上,那些人让他拿脑袋赌一局。”
“他输了?”晏云风问。
辛书蝶苦涩地笑了,摇了摇头,“他赢了,然后把我们从阴暗潮湿的死胡同里接到了干净整洁的客栈,给我们买新衣服,带我们吃好吃的。”
笑完,她又闭了闭眼,“可他就此染上了赌博,从一开始赚的盆满钵满,到后来的一输再输,也不过是用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辛容被白花花的银子迷晕了眼,根本没发现这一切都是那群人做的局,让他享受了富足又亲手打破,利用着他抱有的那丝侥幸赢走了他所有的钱。
然后,就是辛书蝶。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辛书蝶抬头望向晏云风,“但我如今已经被卖到这里这么多年了,怎样都无所谓了,只有我妹妹!”
她的眼睛像是忽然燃起了星星火点,急切地膝行向前,在晏云风连忙来扶她时紧紧攥住他的手臂,两行清泪又滑落下来,“只有我妹妹!辛容他这些年正经做工,可最近又有要碰赌的迹象,小荷她已经十二了,我求您救救她!”
她的手看起来纤细易折,可被它死死扣住时也让人恍然生出无法挣脱的错觉。
“除此之外呢?”晏云风问道。
“什么?”辛书蝶渐渐冷静了下来,一时没明白晏云风的意思。
“你,还有你的哥哥,”晏云风将她扶起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他把你卖到这里来,你不怨恨他吗?”
怨恨?
辛书蝶愣了愣,或许一开始是有吧,把她卖到春满楼是真的,但一开始那些年的朝夕相处也是真的。
把失去一切的她们接到昌宜城来后,一直都是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好哥哥,虽然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可怨恨过后就只剩下茫茫的失望。
她不会原谅他,却也无力再去恨他了,活到现在,她在乎的只剩下那个信任依赖自己的妹妹,至于其他人,她不想多费心思了。
“恨不恨的都无所谓了,我现在只想小荷健康快乐地长大,哪怕往后再也见不到她。”辛书蝶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将里面已经枯萎的草蝴蝶交给晏云风。
“把这个给小荷看,她就会信你的。”
“你打算如何安置她?”晏云风接过那只枯黄脆弱的蝴蝶,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帕子里。
“我先前偶然结识了一位四处行商的姐姐,她说她缺个跟在身边的学徒,我已经跟她商量好了。”辛书蝶走到窗边,刚想开窗时忽然想到方才的刺杀,又把手收了回来。
“明日黄昏,她会在城东等着。”
晏云风离开时,辛书蝶又交给了他一个沉重的包袱。她说那里面是她攒下来的赎身钱,托他交给辛雁荷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