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无言片刻,柏晏动了动手指,不小心磕到了桌沿,发出一点轻响。他道:“筹谋不是我的强项,杀伐才是。”
神帝的指尖点了点桌面,一旁倒扣的茶杯便翻转过来落在两人手边,水壶稳稳悬空而起,给两人斟了半杯茶。
“我知道,所以同以往一样。”神帝冲柏晏抬起那半杯茶,笑道:“你负责玩儿的开心顺意,烂摊子自有我来收。”
柏晏亦是眉眼含笑地望着对方,片刻后,他才举起杯子与他轻微碰了一下。
次日告别了喻临和苏子鱼,柏晏便又带着兽形的白鹿与晏云风离开了春城。
他没去打听流风派之后如何,也不知道往后这仙道大会会不会还要办下去。他只要负责一往无前地站在众生眼前,立在尸骨血泊的顶端,成为这三界六道中令人畏惧的柏仙君就好。
他无官无职,身无桎梏。
他不会回头,亦不需要回头。
人间冬夏春秋流光易逝,柏晏恢复了自己原本成人的身量,清俊出尘身姿挺拔,就这么带着白鹿与晏云风在这世间四处游历。
他们到过几处皇城,有次还机缘下见了人皇,下了次诏狱,不过狱里不仅伙食差,还整日里老鼠乱窜。白鹿受不了这种地方,崩溃地要哭才换来了柏晏微薄的同情心;
次年秋末,他们因好奇去了场无边沙漠,柏晏自找苦吃地累极了不想动,一晚上就被埋在了沙下,晏云风哭着刨了他好久,这人才幽幽从沙堆里探出头来;
他们还找到过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长风一吹,艳丽缤纷的各种花瓣,便擦着他们的脸颊飞向天际,晏云风喜欢这个地方,于是一住便住了三年;
如今又到了一座水城,这里民风很是自由开放,姑娘家欣赏谁亦可投花表情。
此刻他们坐船而行,柏晏清风霁月,看起来很是温文尔雅。而晏云风也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之姿,剑眉星目眉眼深邃,他们并肩而坐,那些像落雨般投于船头的花,竟不知到底是冲谁去的。
柏晏偏头,冲桥头岸边的姑娘们笑盈盈地望去,丝毫没有要收敛自己的意思。
近距离看他开屏的晏云风眼睫颤了颤,随手捡起一朵娇嫩欲滴的红花凑到对方白净修长的颈侧,拖着音将人的注意力唤回来,“师父,我们以后还会回花海吗?”
柏晏被花蹭的有些痒,笑着偏头躲了一下,拿过对方用来骚扰自己的花枝,说:“你想去,日后自然可以常去。”
一个说回,一个言去。晏云风眸光颤了一下,呆过最久的花海对柏晏来说,亦不是家,至少这人潜意识里是不这么认为。
“那师父呢?”晏云风紧贴着人,手伸过去悄悄捏上柏晏的尾指,“我们去了那么多地方,有没有喜欢的?”
小船行至一处桥洞,周围的光线暗下来,人声消退,身旁传来流水被船身划开的微弱波动。
“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呆在人间,”柏晏像是在密谋什么一样,在船身轻微的动荡中与晏云风贴着肩头,对对方悄咪|咪的肢体接触习以为常,“但我爱去的地方以前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
随着距离的贴近,柏晏微凉的体温、身上清淡的味道、还有说话间的呼吸都一股脑围了过来,将晏云风堵在中间,连呼吸都忍不住紧绷起来,捏着人尾指的力气有些失控。
柏晏拍了他的手背,他才猛地松了一下,手却不肯离开仍恋恋不舍地贴着,打了个磕巴,道:“那,那现在我能去了吗?”
“倒是可以。”嘴上应着,柏晏却下意识想避开他,“不过……在你十六岁之前,还是多看看人间吧。”
“怎么了?”晏云风看他。
柏晏偏过头,对方没问过,因此他至今也没与晏云风说过往事,“没怎么。”
出了桥洞,空气中丝丝缕缕的寒风将二人围裹。水城深冬里也不常下雪,干寒的风一吹,柏晏不爱喝水,嘴唇就分外容易出现裂口。
晏云风探头去追对方飘移的目光,无意间就盯上了这人干裂的唇,他目光发怔,手里还碰着人的手背,声音轻轻的,“那你怎么不看我?”
柏晏抿了抿唇,满脑子都在想怎么跟他说,他只有一年的寿命了,又如何告诉他,当年他父亲苦苦寻找,最终以命换命地将他救回来。
干裂的唇被他牵扯着嘴角拉了一下,瞬间便渗出了一丝血色。柏晏吃痛地想要上手摸摸,谁知在他抬手的同时,一只温热的指腹便碰了上来。
柏晏下意识躲了一下,视线在刚刚贴过自己唇瓣的手指,和晏云风看起来分外无辜的脸上来回巡睃。眉头轻微蹙起,随后不轻不重地打开对方的手,“那么大人了,别总贴来贴去的。”
说着,竟然连一直默许对方挨着的手都抽了回来。
得了便宜又挨了打,晏云风垂下眼笑了笑,这下老实了。
不多会儿,他们就看到了岸上等着的白鹿,下了船,三人才往白鹿定下的客栈走。
“这次只定到了两间挨着河道的,”白鹿站在并临的房门外,说:“左边那间离桥近,晚上还能看个夜景。右边的就只挨着河,相对来说安静些。”
言外之意就是说,这仅剩下的两间房,一间吵,一间没景。
怪不得被剩下了。
以往找客栈落脚,大都是客房宽裕的很,一人一间都绰绰有余,只是那时晏云风还小,跟着柏晏一间。紧凑的时候,就像那次仙道大会,堪堪定下一间,两人睡床,白鹿卧在铺了厚毯的地上也未尝不可。
只是如今晏云风长大了,柏晏和白鹿都寻思着给他留点私人空间,已经是默认他们主仆俩一屋,晏云风自己一屋了。
晏云风:“……白叔喜闹,我和师父住右边那间吧。”
柏晏:“?”
白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