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马面黑白二使并没有拘走温酒。他们盾过鬼门关,路过黄泉路尽头的剥衣亭,便化作鬼吏样貌。
阳间说的牛头马面,还真是一个牛头,一个马面,带着一黑一白的丧事帽。
只因冥界近日裁员,二鬼兼任了黑白无常。
尖尖细细的鬼声靠在剥衣亭后吐槽,亭前是一排排由阳间通往阴间的鬼魂,他们熙熙攘攘穿过剥衣亭,或脏污血损、蓬头垢面,或华服丽裳、仪表堂堂,一经剥衣亭,不论男女老少,阳间衣料飞灰湮灭,身上皆显化一件“鬼”字白服。
阴风一吹,两岸血花翻滚,布料的残灰余烬落至黄泉路旁,如此千百年,做了漫山彼岸红花的养料。
牛头和马面一过亭,阴间吏服上,显现一白一黑,“牛”、“马”二字。
牛头气喘吁吁地道:“冥界还不招人,我们在阳间作牛马,到阴间还得做牛马,顶着‘牛马’二字,几百年无休,我都不好意思出去拘魂,只怕哪只死鬼要笑话死我。”
“小声点吧你!把你那破牛角收收,冥王近日喜欢吃牛肉,还喜欢挖牛角做雕花,剥牛皮做靴面,再说仔细你的皮和你的角!诶!走啦走啦!”
马面鬼“嗒嗒”敲敲他的牛角,牛头鬼鼻腔里气呼呼地粗吐出两缕白烟,压着声音变个黑面鬼吏的模样,一旁的马面也变个白面鬼吏的模样,二鬼吏服前又变成一黑一白的“无常”二字,头顶黑白无常冠,肩上挂着“阴叮啷当”的拘魂铁索。
从剥衣亭出来,亭前两列小鬼差,七步一个,齐齐问好:“黑无常、白无常大人好!”
“好好好!”黑无常打着哈哈,白无常却低着声问他:“老黑,今天跑了的那只魂,不要说漏嘴啊。”
“放心,我黑鬼的嘴最严实了。”黑无常拍拍胸口。
跑了的鬼自然是指温酒,她身上流着非凡的血液,又会使道家法术,牛头马面嘀咕的一路,要不要向上汇报?
冥界与天界闹翻多年,井水不犯河水,这女魂流着天界的血,也轮不到冥界的鬼来收。
只是,这中间出了点岔子,要不要上报冥王,还是一个问题。
冥王渊子近百年来做事癫狂,自从上次从阳间长江里亲自提回一具女尸,愈发兴奋了。
白无常:“听说冥王捡回来的、埋在镜湖边的青衣女鬼已经爬出来了?!”
黑无常:“不是说她的魂叫阳间的几个道人打碎了?入不了轮回了?”
白无常:“她本就半人半鬼,再死能死到哪里去?感谢冥王吧!她至少还能在冥界活一遭,阳间那鬼地方!不留也罢!嘿嘿嘿……冥界的死鬼越来越多啦!……真是兴奋呐!”
黑无常:“真是越来越热闹了!来鬼好,我们也好少干点活……”
白无常:“少干个屁!活一点没少干!我们薪水越来越少了……”
黑无常:“是啊……”
二鬼飘乎乎往前,从剥衣亭出来,无尽的鬼魂排着长队往一座高耸的桥上走,桥中央一个蓬头垢面的敲缸鬼影,嘴里幽幽喊着话:“卖汤啦——卖汤啦——,孟婆汤——忘忧汤——,凡尘俗世——,忘嘞——,忘嘞——”
“你说孟婆那个老不死!干了几千年,还有劲吆喝?!”
白无常嘀咕着,与黑无常一起往桥上过,桥边小鬼卒纷纷行礼,到桥中央,却见过桥的鬼魂队伍停滞下来,中间一个“鬼魂”盯着黑白无常的脸踌躇,他的表情呆呆的,是极为年轻的、早死的一个公子。
他记得他死在煤山,被一位神仙一金杖劈死,那时他急着逃出煤山,兜兜转转还是遇见温酒。
他躲在暗处,见她与阴间两只黑白拘魂鬼纠缠,后来来了个湖水青灰袍,手持金手杖的年轻道士,那道士欲杀二鬼,温酒趁乱要跑,天上照下一道金光将她收入天界。
他记得,那道士眉间一抹鸡冠红痕,与黑白无常打斗时发现他的踪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金杖将他砸死在煤山。
没错,他正是被牝林一杖锤死的——苏青岚。
要说天上的扫把星都没他这么倒霉,活该是瘟神转世才对!
现在,他盯着黑白无常的吏服看了又看,这不就是他在煤山见到的那两只拘魂鬼吗?
“鬼差大人!我冤枉啊!我是为道所害,阳寿未尽啊!”
苏青岚扑到黑白无常脚下哭诉,二鬼齐齐后蹦,道:“吵吵什么?死了就死了!冤死的等去了枉死城再吵吧!”
其实,黑无常和白无常也认出他,要说他的死与他们二鬼还有点干系。
他们挥来两个小鬼差,一个将苏青岚逮住,另一个从孟婆面前的汤缸里舀起一碗孟婆汤。
所谓孟婆汤,从阳间入阴间要喝第一碗,投胎转世前再喝第二碗。
前一碗用于洗去肠胃中的凡尘俗物,自此从里至外都属于阴间;
后一碗等阴间各官司流程走完,鬼魂该受罚该奖赏,轮回转世前用于洗去记忆。
孟婆汤的汤底千年不换,缸底部是积淤的黄泉沙,那只小鬼差舀汤舀得深,半碗沙水就那么灌进苏青岚的喉咙,他哭着喊着被拖下桥,过鬼门关,拖进枉死城。
要不说他是瘟神转世!枉死城的鬼差查了他的死因,未审未判,以为他得罪了神仙,又得罪了鬼吏!连胎都不让他投了,直接赶进了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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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晕倒在煤山被随从找到,护送回京的尚钦才刚刚从宝塌上醒来,他周遭跪着十几个太医以及几个大臣。
他甫一坐起,众官皆呼:“陛下!您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了?”
“七天七夜了,陛下!”
“我三哥找到了吗?”
“回陛下,还没。”
“煤山开采了吗?”
“回陛下,还没。”
“那你们跪在这里做甚么?”
“……请陛下放心,长奇殿下惊闻陛下重病,已带兵直入煤山。”
“我二哥?”闻此,尚钦放心地嘘一口气,有他二哥出马,一定能行。
几个老臣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生怕这位新帝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