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钦被士兵押解回宫,途中小道姑经脉尽断,一点点变冷的尸身被生生从他怀中“剥离”,高高抛入青嶂之巅西北处的一条长江。江浪汹涌足以冲断人的脊梁,伴随着尚钦悲痛欲绝的嘶喊声!青纱影子被猛浪一卷,再没了踪迹。
“听叶——!”尚钦对着江面哭了很久,押解士兵见国朝太子流泪,立其身后,不敢去劝。
太子被连夜压解回京,入宫时,皇城正逢天亮,路结冰霜,宫门大开,一行人马风尘仆仆,尚钦被五花大绑塞进军行队伍的马车中随禁卫军缓缓没入宫门,沿途听尽京中百姓的议论声。
“抓回来啦?”
“抓回来啦!”
“你说说国朝这些太子,怎么老是跟些稀奇古怪的女人跑路?”
“咱们这些人怎么知道?都说那女道是狐狸精变的!还有前头废太子的那个婢女也是狐狸精变的!”
“不能吧?我朝两任太子都被狐狸精迷得皇帝都不想做啦?还要跑?哎——,看来尚国要亡咯——”
尚钦在马车内听得将脑袋重重一磕,鲜血自他额角缓缓流下,满脑子鱼死网破,他不想活了!
入宫后,他跪在洪武门外三天三夜,叔徽大帝都未曾宣他觐见。直到第三日早晨,文武百官点卯上朝,他的父皇才在大殿上接见了他,俨然一副威严冷漠的帝王模样!眼底一分心痛两分荒谬,剩下的全是失望!
因恐皇位后继无人,顾及大尚国江山的文武百官为了他在金銮大殿上再次吵成一团,抡臂肉搏!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储君贵为未来天子,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放屁!”
尚钦眼睁睁看着他面前的刑部侍郎仗着身高,朝谏院的人头上吐口水,而中书令抡起他的玉璧拍丞相的左脸……拉架的宦官遭两边夹击,像被割颈的鸡鸭尖声高叫:“各位大人!各位大人!手下留情!息怒息怒啊!”
“……”而他的父皇高坐在宝座上,眉心发暗,隔着一团乱战的金殿远远注视着他,无形中叹了口气。
尚钦知道,他的父皇已经老了。
后来,又病了。
后十日,叔徽大帝的病日益严重,以极快的速度一命呼呜,办了国丧。尚钦被推着挤着坐上皇位。每日公文成堆,朝堂上不是骂战就是肉搏,宦官尖叫鸡一样的拉架声,他三天要听上两回。
民间还有造他的谣的,他和小道姑的那点前尘往事,被翻新成话本子在各大暗坊大肆传唱。
甚至含沙射影办起了戏装,不是他对妙龄道姑意图不轨,强娶成亲;就是小道姑不堪寂寞,蓄意勾引,两人干柴烈火,郎情妾意……好一个痛快男女!
时间一长,他受不住压力,夜夜跑到铜雀台哭,隔着一扇宫门,他大哥在里面,他靠在门外面,抱一坛酒对月长哭,一嚎就是一夜。只他不知,他大哥如今心如止水,脸还是那张英俊脸,头发早已白了,一颗心也枯朽了,日日对花舞剑,对月吟诗,以此度日。
尚钦夜夜在他宫门前哭哭啼啼,不像个样子,他只得吟诗一首,一通话下来,大意是:“泽阳,你能不能到别的地方去哭?”
“……!!!”气得尚钦连夜策马奔出宫门。
到了青嶂之巅西北处的那条长江,他遏马于江岸悬崖之上迎风落泪,想着不如投江死了算了!说好要去陪小道姑的!
“许久不来看你,怪不怪我?”他对着悬崖边上,为小道姑立的衣冠冢自言自语,掏出怀中一方手帕包裹的短绳,短短一截裂红绳上挂了七颗昙花金铃,镂空莲花纹路间仍残余小道姑干涸的血迹,带微微刺鼻的血腥味,他看了又看,捏了又捏,看完包好,视若珍宝地藏进怀里。
抬头见长江面缓缓升起一道白烟,江对岸雾气缭绕,有个怀抱雪佛尘,头顶莲花冠的道姑在做法,她盘腿悬于江面嗡嗡念咒。尚钦曾听小道姑说过她的师傅风陵师太的故事,上前相认道:“师太在此做法,可是听叶没死?”
“二女非凡人,自有去处罢,殿下切勿舍生求死,个人自有各人的去处。”
“哦?师太怎知我……?”尚钦话未说完,风陵师太变出一枝竹叶染江心寒水点了点尚钦的眉心:“太子殿下,只能渡你到此罢。”,话止,风陵师太人影盱眙,飘然而去。
尚钦回来一琢磨,命人将长江沿岸围起打捞小道姑的尸体,可连个鬼影子都没捞起来。他日日对着江面强颜欢笑:“你这是怎么了?不肯出来见我么?”
身后士兵一连十天,不下十次听见这位少年帝王讲这样一句话,他每日上朝下朝,凌晨时分赶往江边打卡,亲自监督打捞队伍,又嫌队伍进程缓慢,千方百计苦苦寻道,只为打捞一具尸体,实在匪夷所思。
寒天数月,冬水汹涌,那位道女的尸身恐怕早已进了鱼腹了,哪还剩下什么?士兵都道这新皇有病,整天神神叨叨的,不干正事。
这不,民间的画本子又翻新了,说的是尚国新君沉迷巫术,江中有女鬼,原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人鬼恋情。
“果然精彩。”尚钦看了这话本子也要赞叹一句:“好文采。”
再一看落笔是“颂宁”二字,微微愣住,正是他的六皇姐颂宁公主。好哇!原来他的六皇姐也跟着造他的谣!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