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答应了。
没有什么原因。
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这个没有人能看到他的世界,意识、思想甚至灵魂都浑浑噩噩地飘散着,一坐就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
他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却不明白自己。
有时看着自己的墓碑前并肩擦过的同事,孑然一身来到这里的金发黑皮的青年,或是旁边方方正正的石头上贴着的照片上熟悉的面孔。
灵魂中如水波纹样的阵阵波动都在提醒着松田阵平----他已经死了。
人们常说变成厉鬼的逝者尤为记恨自己的死因,从而生生世世被困在阴阳两界之间不得解脱。
松田阵平听着某天新来的黑西装的人哭诉着不舍,他恍惚绕着四周寻找,可是没有任何,任何与他一样的鬼魂。
惆怅压抑的情绪如同搅乱的丝线一圈又一圈的缠绕着他透明的灵魂,束缚无法挣脱,不仅麻木,也存在窒息。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变成了这样?
黑猫介绍着自己,它被人类奉为“猫又(Nekomata)”。
猫又从旁边熟悉的石碑上跳到他的上面,他触摸到了它,原本感受不到冷热触感的灵魂与柔软的黑色猫毛相贴。
黑猫蹲坐在他的腿上,松田阵平感觉十分新奇,仿佛他活了一般有了触觉,触摸到生命的边缘。
鸟的影子划过一片片石碑,松田阵平闭上了眼睛,灵魂开始沉睡,被遗忘的回忆一点点从心口输入血液,最后流向大脑。
世界与他相连接,白光乍现。
命运使空荡的纯白灵魂回到最开始的地方--神奈川。
“这小兔崽子是不是不喜欢我?”一道粗犷却熟悉的声音率先传来。
松田阵平睁不开眼睛,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一个小小的身体,柔弱还伸展不开,他有些烦躁的蹬了蹬小腿。
“他还挺有劲,像我,嘿嘿。”男人又开口说道,只不过这次松田阵平从内心生出一丝嫌弃,他直觉这是他爸。
在松田丈太郎说完之后,女性轻柔舒缓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阵平真活泼,长大了一定和爸爸一样是个大男子汉。”
是妈妈。
松田阵平意识到这一点,迫切地想要睁开眼,可睁开后一切场景又换了个模样。
他低头看着自己,柔软白嫩的小手还在抓着一把小螺丝锥,是新买的,对于他这个身体来说正合适。
“好了,小车拼好了,阵平试试。”女人细长的手指从旁边递过来一辆玩具车,超大的那种,和他现在的身体一样大。
可松田阵平现在没心思拆车,坐在地上的视线只能看到地板和书房里的原木桌角,三岁的身体别扭地站起身,一晃一晃地走到桌后的转椅,一把搂住母亲的腿。
他抬头向上看,正好与带着银框眼睛的母亲对上视线,原来她一直在看着他。
母亲将轮椅向后一滑,弯腰将他抱起放在书桌上,桌上的台灯照亮黑夜,狭小的视线一下子变得开阔。
与常见的书房不同,这里没有围成圈的书架,几张连排放的桌子靠着墙,除去母亲正在写字的桌子,其它上面全是各式各样的模型与工具,旁边还摆放着精密的仪器。
母亲黑色的长卷发披在肩头,看了看书桌上的东西,寻了一只三角尺给他玩,看着小松田玩的开心后才拿起笔开始写。
松田阵平好奇地看了过去,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图形和数据,三岁的小孩看不懂,但二十六的松田阵平看得懂。
在他模糊的母亲记忆中,妈妈一直在忙碌工作,原来是在设计器械。
暖色的灯光悄然,松田丈太郎不知道在哪里,可母亲守着他看着他陪着她,激动的灵魂无声的平息下来,此刻松田阵平内心是宁静的。
母亲感受到小孩子的目光,她温柔笑道:“妈妈在标注,任何器械都要做笔记,精准的尺寸才能把握机械结构,这样一点一点的记录也是非常重要的,要耐心等等我哦。”
熟悉的教导早在幼时听了进去,长大后一点一点构成了松田阵平的精神内核。
二十六年的回忆也过的如流水般滑过,后来母亲消失在视野中,松田阵平开始在职业拳击手的父亲言传身教下学习了拳击。
尽管打得很好,有人还是不放心的给他报了柔道和空手道,当然这已经是七岁之后的事情了,和他一起的是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啊,看到那个小孩的第一眼他就认了出来,是他旁边石碑上那张熟悉的照片上笑得开心的面庞。
父亲松田丈太郎一人照顾了他几年,虽然粗心但还是面面俱到。
与其说松田阵平大人的灵魂漂浮在小孩的身上,不如说他在看自己的回忆,他看着五岁的自己开始背着书包上学,来来往往倒是没交到什么朋友。
幼时被教育的成熟在幼稚园全然显现出来,加上他喜欢拆卸拼装精密机械的小众爱好十分独特,无法跟正在玩沙子和捉迷藏的小孩合得来,但他并不在意,松田阵平不喜欢社交,他喜欢契合的朋友。
六岁那年,松田丈太郎被警方误认为犯杀人罪而遭到逮捕,一时之间被传得整个地方的人全都知道,人们开始议论,开始恐惧,开始远离。
松田阵平上学时也没能逃过,被叮嘱过的小孩幼稚听话也恶劣,他们表达的方式与大人们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