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殒生在一侧岩石后背靠着,听到入水的的声音后,她微微探出头。其实走进来在这里面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这水汽就如同清晨早起的雾一样,只是微微有些模糊,若是眼神足够好的话可以看到人影的轮廓。
此时,朝殒生红着脸将头收了回来。
“笨蛋,还是要靠激将法才肯听。”
朝殒生默默在心中说道。
而玄无忧在刚踏进泉水时,心中的担心、犹豫马上就烟消云散了。他能感觉到泉水里的灵力透过他的伤口输送到四肢百骸,疼痛似乎完全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舒服舒适的感觉。
但心中那唯一一丝不安,始终在心头萦绕。
什么也看不清,是挺好,可越是这样就想的越多,就在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到朝殒生开口道。
“你有些变了。”
“……?”
“我是说,贺枫和玄无忧真的不一样,明明是同一个人,可是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朝殒生问出的话,让玄无忧思虑了一番,他说:“贺枫是我的本名,这个名字只叫了五年,而玄无忧这个名字却被叫了将近十五年的时间。如果不是要易容,估计再也不会有人叫我这个名字了。要说哪一个是真的我,可能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毕竟人都是会变的。你不也是一样吗?”
“是啊,都一样,我们都变了。”朝殒生缓缓说道。
“为什么要起贺枫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这话来的突然,玄无忧被问的一怔,他仰起头像是回忆起了过去,下半张脸露出了一抹微笑,只听他回答道:“这个名字,是我父亲给我取的。枫字寓意吉祥与稳重之意,他希望我要做一个坚韧不屈的人,一个只做自己的人。”
“原来是这样,从我们认识之初我就好像从未听你提起过你的父亲。”
“抱歉,是我的原因。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除了…那一天。”是他被玄通天囚禁的时候。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他的声音、他的样貌永远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他是贺明惜,是我的父亲。”
“贺明惜!”
听到这个名字,朝殒生猛的一惊。
“他是你父亲?”
“是。”
玄无忧沉声回答道。
并不是朝殒生反应过度,而是这个名字太过深入人心,他的存在,他在人心中的位置仅次于悯生圣女。在世人的心中他与白重闽是两个极端,就连仙门也是如此,仙门对于白重闽的怨念也不仅仅只是因为旗下弟子无妄的牺牲,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白重闽的举动间接害死了贺明惜。
此时的朝殒生嘴唇微颤,她有些不敢相信,为什么,为什么又是因为这样?白重闽…。
玄无忧继续说着,“我父亲是一个很爱笑的人,但有时在想不通一些事情的时候也会变的很严肃,到那时母亲就会在身边陪着他,直到他想开为止。然后一家人又好好的在一起吃饭,可就在那一天,他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一滴泪在朝殒生的脸上滑落,滴答一声融入到了泉水之中。她知道那件事,也知道贺明惜为何一去不回。
渭水之畔,仙门与鬼门一战,那一役没有一个赢家,有的只是横尸遍野和血流成河。
民间的说法有很多,但她是从蒙褚那里听来的。据说当时鬼门野心勃勃,最终与仙门在渭水河畔相持。贺明惜不忍战乱再起,便两者取其中,在两方之间相互调和。可最终由于鬼门的猜忌,白重闽的失误,导致了他无辜身死。真是可悲、可叹。
“你恨他吗?”
“嗯?”
玄无忧有些不明白朝殒生的话。
“你恨白重闽吗?”
“……。”
“我想,这个答案你已经听过了。”
玄无忧说道,朝殒生突然想起在他们分别的那一日,他好像确实说过。其实不止这一次,在‘朝’时,梧桐树上,他也曾开导过她,那些话里有的也是他内心的感受。
“对不起。”
这已经不知道是朝殒生道的第几个歉了,这几个字几乎都是脱口而出。
玄无忧没有对朝殒生的话作出回应,反而叫起了她的名字。
“殒生。”
“嗯。”
“云生。”
“嗯?”
“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用此名冠以帝师的姓,可为什么这次没有?你对他已经失望了吗?”
话题转到了朝殒生身上,她缓缓低下了头,开口道:“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说来听听。”
“以前,我一直以为白重闽活了百年早已对世事看淡,心里装不下任何人。但长大之后,看到满目庄严的画像与后山上那独树一帜的石像时,我明白了,原来他的心中也有痴念。朝殒生、朝悯生只差一字,确是他唯一纪念的方式。”
“你是说你的名字是由悯生圣女而来。”
“是。听老黎头说,他们是从小的玩伴,如果没有朝悯生弟弟的出生,他们就是‘朝’的双壁,相辅相成。既是青梅竹马又是君臣。可偏偏……。”
“天灾降临,圣女献祭,终究是一人落寞。”
“殒生,一人陨落一人新生,我明白帝师的用意,他是想你能够代替悯生圣女延续下去。”
“是啊。”朝殒生轻叹道,“即便我的出生已过了百年,可他还是没有忘记。你问我对他失望吗?其实…是有的,抛开身世不管,当我离开‘朝’后在路上看到的种种都化为心酸。那些流离失所的人,那些躺下便再也没有起来的人,我的眼睛告诉我这都是他白重闽导致的。但…我的心里却始终不敢信,明明我的达达是那样好的人,他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就是你无法寻找他的原因?因为你没有办法去面对他。”
“很傻、很自私不是吗?我就是不敢面对他!虽然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做,可我还是害怕,害怕听到的看到的终究会变为现实,害怕他一直以来都是骗我的!我真的接受不了。”
朝殒生的脸上满是泪珠,她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像是在发泄一样,像是在诉说着自己内心的痛苦。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殒生。”玄无忧轻轻叫道。“我们总要去面对的不是吗?这就是我们成长的代价。”
“那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朝殒生抽泣着说。
玄无忧轻笑一下,“既然已经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
“眼见不一定为实,心中所想也不一定为真。我明白帝师在你心中的位置,那如果抛开一切,抛开他的身份,跳出这所谓的圈子,我想你一定会知道怎么做。帝师不再是你的达达,他只是一个对天下是举足轻重的人,找到他让这个世界再次平衡,弥补他的错误,你一定会做的比他更好。”
更好吗?朝殒生喃喃道。
“……。”
“怎么不说话?”
泉水里久久没有听到朝殒生的声音,玄无忧有些焦急的问着。
“殒生,你还在吗?”
泉水的表面掀起一阵涟漪,听声音,似乎在慢慢向他这边靠近。
“殒生…。”
“我在。”朝殒生突然开口把玄无忧吓了一跳,因为他能感觉得到朝殒生似乎就在他的面前不远。
“你说的我都听到了。”朝殒生的手微微攥紧,“可能,我还是没有想好,但我也不会再去做傻事了。谢谢你,我…先出去了。”
待到声音渐行渐远,玄无忧紧绷着的身体才松懈了下来,他扶着池水边的岩石缓缓靠拢,头微微扬起向上呼出了一口气,想要休息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岩石让他燥热的身体得到缓解,眼上的布料早已被水汽弄湿紧紧的贴在脸上。玄无忧感到不适,想要将它拿下,可刚一触碰到一角,一只手却将他的手摁下。
这是…怎么回事?
“是你吗?殒生?”
“嗯,唔——!”
缕缕青丝扫过脸颊,周围的温度在不断的上升,那温润的触感让玄无忧不由得呼吸一滞,轻微的喘息声从鼻间穿出,在鼓膜的作用下不断的放大,他想要伸手去推,却被十指紧扣,动弹不得。
心跳加速不止,周围的一切像是隐入尘埃,只有唇间留有的温柔与火热之间相互的交缠,待到嘴上的触感消失,手指尖渐渐抽离,他想要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像是做了一场梦。
眼上的布料被拿下,左手轻抚着嘴唇,似乎还留有着刚才的气息,让人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