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春末夏初,天气渐渐热起来,四野繁花飘零,常有花粉夹杂其中,绒花犯病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司马毅和张春华也轮不到好好休息,无论白天、夜里,只要绒花犯病,他们便需要立马前往帮忙。
蒜泥之法用得久了,渐渐用处也不太大。
司马毅坦白地告诉顾刀疤,“想稳住绒花的病情,还是只有喂她吃药。”
偶尔绒花半病半醒之间,也察觉他们大人之间的为难,拉着顾刀疤的手,哽咽道:“阿爹,绒花不要吃药了,你们也不要管绒花了。绒花不乖,只会拖累你们。没有了绒花,不仅是阿爹、二刀叔、二刀婶,大家都会过得很好的。”
绒花越难过,呼吸也就越喘促。
顾刀疤难得对绒花生气,怒斥她,“你胡说八道什么?这辈子阿爹就是死了,也要保你活得好好的。”
“绒花、绒花,爹的绒花,你可不能有事啊。”顾刀疤将绒花揽进怀中,用力地抱着,附唇在她发顶之上,不停地呢喃。
绒花先是应着好,而后呼吸越来越艰难。司马毅立马拨开顾刀疤,让他快放开绒花,然后自己抚着绒花的背脊,无数遍地告诉她要如何呼吸。
吸气——吐气——
绒花病情好不容易又平复下来。顾刀疤一出绒花寝居,便一拳打在旁边的灰黑墙皮上,墙皮颤巍巍地脱落。顾刀疤的手上也见了血色。
二刀嫂担忧地唤他,“顾大哥。”
顾刀疤置若罔闻地兀自说道:“明天还是要去山下劫掠,纵然只剩下我和二刀子,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不能看着绒花无药可医。”
二刀子慷慨激昂,“好,大哥,我陪你去。”
甚至,不仅是二刀子,就连知晓如今寨中情况,负伤了的小树、小枣等人,也赶来到顾刀疤面前,表明决心,“大哥,我们只要还没死,有脚能走、有手能拿刀,就还能陪大哥下山劫道。”
他们话音刚落,二刀嫂便是作势要打他们,斥责:“你们凑什么热闹?这一个伤了右手,一个伤了左腿,还流着血呢。你们下山,是给你们顾大哥帮忙的,还是添堵的?”
小树和小枣羞愧起来。他们重重地垂下头去,望着地面,满身都萦绕上哀伤。
顾刀疤欣慰地摸着他们的脑袋,安慰:“没事,等你们好了,再陪你们顾大哥我下山劫掠。”
可是,顾刀疤的眼中满是疲惫与哀伤。
司马毅一瞬间觉得,顾刀疤虽然是山匪、是恶人,是无视律法之所在,但他身上的担子也并不比任何人轻松。
他一个人肩负了整座山寨的存亡。寨子里的病弱又多,都嗷嗷地张着口,等待他来喂食。他们下山劫掠来的不多钱银,不仅要满足一整个寨子的温饱,还要供绒花等人吃药。
有的时候,顾刀疤主动承担起的一身责任,甚至比一地的父母官还要重。因为父母官都未必会如顾刀疤这般爱着这群寨子里的山匪。
顾刀疤确实可恨,但又有无数的逼不得已、身不由己。
司马毅悄悄长叹一声。但由于夜晚极静,饶是努力克制,还是被旁边的小树、小枣听了去。
小树、小枣听了他的叹息,顿时精神起来,昂起首,纷纷指向他,激动说道:“顾大哥,我们不能陪你,还有他。他比我们都年长、力气大。若是他和顾大哥、二刀哥一起下山劫道,一定能收获不少钱银。”
两个小少年眼眸望着司马毅都极明亮。牵连着二刀子也好像豁然开朗,上前拉司马毅,雀跃道:“对,仲兄弟,你和我们一起下山去打劫吧。有你在,我们一定能抢回给绒花买药的钱。”
司马毅还没急着回答,二刀子又回望顾刀疤,询问:“大哥,你觉得我们说得对不对?就让仲兄弟陪我们下山去。”
顾刀疤的眼色也显然一亮,但随即便晦暗下去。他想起早前,自己招揽司马毅,被司马毅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如今,自己既受了司马毅如此之多的恩惠,更不好强行逼迫他。
顾刀疤的面上露出难色。
司马毅替自己出声道:“我不去。我本不可能与你们同流合污。我既不是山匪,也不是贼寇,做不来杀人越货的事情。你们指望谁都别指望我。”
“可是,仲大哥你不去,我们顾大哥要怎么办,整个潜龙寨又要怎么办,还有绒花怎么办?”小树和小枣上前拉住司马毅的衣袂,苦苦哀求,“仲大哥求求你了。你和我们一起待了这么久,即便还不是一家人,也还有几分情意在。你更是一直照顾着绒花,难道你忍心看绒花没钱吃药、治病吗?”
司马毅被说得语噎了噎,他自是不忍,但他也还有自己坚持和底线。
司马毅只无声地摇头。
二刀子气不过,抽了菜刀出来,亮在司马毅面前,扬了扬,威胁道:“仲兄弟,你若是不去,我就把你绑去。你要是不怕死,我就去绑弟妹。你总不能让弟妹再为你涉险。”
司马毅顿时也气恼起来,怒瞪着二刀子。若说他原先还有不忍,可二刀子一旦拿张春华威胁他,他就只剩下愤恨了。
顾刀疤正想说:“算了。”
身后的屋室内,又在传出绒花忽促的呼吸。几人一时也没了争论,纷纷涌进屋子,去帮助绒花。
司马毅好不容易再次安抚好绒花,认真地告诉顾刀疤,“绒花这病像是越来越严重了,无论你想怎么做,明日先请个大夫回来为绒花瞧一瞧。看看是不是要更换药方,或者还有其他注意事项。”
顾刀疤点头如捣蒜。
翌日,顾刀疤没去下山劫掠,而是赶到新野城中绑了个大夫前来。大夫虽满口怒骂,但真看见绒花,还是用心诊治了一番。
大夫唉声叹气,“这小丫头的喘疾太严重了些,自己身子又差,体虚了便是如何吃药也难以根治。你们若是想救她,不仅要加大这咳喘之药的剂量,还要将她养得康健些。”
“可老夫瞧你们这寨子……”大夫更是无奈,只得坦白告知,“若是短时之内,不能将这小丫头身子养好、再辅以汤药,只怕这小丫头撑不过两三次再度发病。”
“大夫,我要药,我们要药。”顾刀疤死死地拽着大夫的衣襟,目眦欲裂。
大夫诚惶诚恐,怯怯地回答:“我这药囊里勉强能给她配出一副。但之后的怕是要八十、乃至一百钱一副。”
这价格饶是司马毅都目瞪口呆。
司马毅质问大夫,“什么山参、鹿茸需要这许多钱?”
大夫更叹息道:“也不是老朽刻意要价。而是这世道乱了,草药难得。即便今日我和你们说八十、百钱,可明日说不准就要二百、一千钱了。”
“你们是要吸人骨血,将人扒皮抽筋吗!”司马毅怒声。
大夫不敢说话。
顾刀疤坚定道:“无论如何,明日要劳烦仲兄弟你陪我们下山一趟了。顾某知晓你心中自有道义,顾某必不会强求你伤人,但是顾某不得不依靠仲兄弟你。”
司马毅一时意气,竟也信誓旦旦地答应:“好,我跟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