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是那个自己记忆中的小丫头,却好像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
张汪有几分慨然,清了清嗓子,开口:“华儿你可曾想过自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少女霎时便明白过来父亲想说什么,直言道:“父亲是想告诉女儿,司马氏主动提起了旧日婚约吗?”
张汪坦诚地颔首,表情无奈,继而隔了良久,似乎鼓足了勇气,方才又道:“这件事你怎么看?若是你实在不愿嫁给那个司马懿,父亲即便豁出去这张老脸,与司马氏割袍断义,也绝不会赔了你的余生。”
张汪说完这话更靠近女儿一步。
少女则是沉吟了半晌,最终轻轻摇头,回答:“可是女儿与司马懿成婚,也不只是女儿和司马懿的事,背后还有平皋张氏与温县司马氏。近来时局动荡,张氏偏安一隅,说是独善其身,可早就被朝廷疏远。司马懿虽是病躯,但司马氏乃京畿重臣。张氏若想长久安宁就不得不倚靠司马氏。”
“至少父亲还有女儿与司马懿的这门婚约。”少女说着说着,释然地笑开。
她明媚的笑靥映入张汪的眼帘,不仅没有宽慰张汪,反叫张汪觉得心如刀绞。
女儿这般哪里是想开了,就决定要嫁给司马懿?分明是将己身的幸福置之度外,对她来说,自己的终身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整个张氏的未来。
张汪心疼女儿的懂事,愧疚地抬手抚上女儿削弱的肩胛。
女儿却是继续安慰他道:“父亲也不必担心,女儿曾经有缘见过那位司马懿一面,知晓他是个翩翩君子。即便这些年来痼疾缠身、不良于行,想必也不会改变他的品行。他定不会苛待女儿,女儿嫁给他也应当不会受苦。”
“可司马氏的意思是想你们尽快完婚。”张汪长长地叹了口气。
若司马氏一直不提此事,他也可以一直装傻充愣。反正女儿才刚刚及笄,还能养在家中几年。几年时间,局势瞬息万变,说不定司马氏衰微,不好意思再续婚约。又或者司马懿突遇良医,身体恢复康健。自己也好安心地把女儿嫁过去。
然而眼下这个时机……张汪只觉得十分放心不下、舍不得女儿。
女儿才刚刚十五岁啊。
听到要尽快完婚,就连原本泰然自若的少女也变得怔忪起来。她美目微颤,虽没说话,但张汪也看得出来,女儿即使愿意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张汪又想安慰女儿,女儿适时装作若无其事地复扬唇微笑,只道:“反正是要嫁的,迟一点、早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就是女儿……”
少女欲言又止,不忍地看向面前越发年迈的父亲,悲戚地说道:“就是女儿不能再侍奉于父亲膝下,为父亲尽孝了。”
少女话罢,往后退了一步,朝着张汪深深地拘了一礼。
张汪见状,眼眶发红,上前去扶女儿,哽咽地说着:“你母亲早逝,你自小便独立。我常常繁忙,管顾不得你,你却从没怪过为父,也自己成长得很好。往后一个人,多为自己着想,不必牵挂为父……”
张汪拍了拍女儿的手,少女也不禁潸然泪下。
张汪在撒手前,还是坚决地说道:“无论如何我张汪的女儿,出嫁定是要风风光光的。即便是嫁给一个病秧子,为父也定会替你将红妆准备充足。不管日后如何,司马氏与张氏如何,但凡你受了委屈、想回来就回来。”
张汪说完,再不敢看女儿,沉沉地垂下头去,撒开手,转身离开女儿的寝居。徒留女儿还伸着手,欲抓住他双手离开的残影。
少女望着父亲的背影抬手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一直在旁观望的侍女韵竹,起先不敢妄加质疑主家的决断,待家主离开,方才更加殷切、不解地规劝自家女郎,“女郎何必呢,纵然是为了张氏的荣辱,也犯不着委屈自己嫁给一个病秧子。照婢子看,若是女郎与家主强求,量他司马氏也不敢不将二公子换作三公子。”
“婢子觉得三公子要比二公子强得多。”韵竹极其坚定地重复。
毕竟,司马氏三公子司马孚是她见过的人,言谈举止、仪容仪表都还算得了上等。至少在如常行走上,就已经甩那位二公子不知晓几条街了。
少女却是微笑摇首,回答:“我觉得二公子更好。况且,原本与我定下婚约的就是二公子,又怎可因为一点痼疾就抛弃当初信约呢?”
少女目光纵远,望向庭院内那颗高拔的桂树。
很早很早的时候,桂树枯弱、瘦小。她本都命了匠人将其拔除,可是有个少年郎君告诉她,他看得出来这棵桂树生机勃发,日后定能花叶繁茂,就像他,总有一日是要鸢飞戾天,一鸣惊人的。
于是,她将桂树留了下来,努力地救活、养大。桂树确实也如少年郎君所说的一般花繁叶茂,可是当初说要鸢飞戾天、一鸣惊人的那个少年好好地怎么就被痼疾缠身、一病不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