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鬼轻笑了一声,也不恼,抬手抚平了他那皱起的秀眉,抚过眉骨后微微附身,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是一个很轻的吻,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但暮言卿明白,这不过仅存于表象,他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一把按住了宿鬼的手。
“离我远点。”
哪怕宿鬼在温柔,态度在无可指摘,可宿鬼的骨子里其实从未有变过,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芙烟这才缓过神来,她低下头连忙回答道:“回君上的话,大人他有点、有点与那名女子的容貌相似。”
宿鬼不以为意,笑着摩挲着少年的眉眼处,如羽毛般的轻吻再次落下,“眉眼处确有几分与阿卿相似。”
而后,芙烟被示意退下,同时她也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原来君上认为,是那名女子像大人,而非大人像她。
而暮言卿:“……?”
那为什么还要来亲他?
这不应该啊,宿鬼的白月光不是都已经回来了吗?难道这消息还是假的不成?
暮言卿挣扎道:“你离我远一点,别碰我。”
宿鬼眸中带笑,不让他退开,轻柔地又吻了吻他的眉眼处,用着一贯宠溺的口吻询问。
“阿卿怎么还生上气了,是不是我回来得晚了些让阿卿饿到了,阿卿昨晚不是说想吃枣泥糕吗,我们一会儿就吃这个好不好?”
暮言卿:“……??”
什么鬼?
这不对吧?
宿鬼昏头了吗?
宿鬼说的这是什么话?
暮言卿都快以为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这台词这剧情根本就不对啊,这跟他预想出来的情况差得也太多了吧。
他是在等宿鬼来对自己说滚蛋的,而不是在等宿鬼来问他饿不饿,还要不要吃枣泥糕的!
这白月光都已经回来了,竟然还不让他这个代替品滚远一点,宿鬼到底是怎么想的?
随后,暮言卿用力一把推开了宿鬼,先发制人的冷声说道:“放我走。”
“阿卿……”
“放我走,我不想待在这里,你知道的。”
“……”
两人如此这般的对视了许久,方寸地界内的空气仿佛都被尽数凝固住了一般,逼仄的令人心生不安。
“阿卿又不听话了么?”
“……”
宿鬼缓缓皱起了眉,连眸色也微微下沉了一些,却仍旧含笑着温声说道:“教了这么久,阿卿怎么还是没能学乖呢?”
看来……
他的阿卿又生反骨了……
“放、我、走。”
暮言卿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转手之间便已将凄断给召了来,他再次重复了一遍,神情就宛如是那三尺寒冰,眼眸里充斥着明晃晃的冷意。
怎样算是听话?
什么又算是乖??
是不是他不反抗就是听话!?
是不是任由宿鬼随心摆弄就是乖!?
宿鬼似是感觉不到气氛的剑拔弩张一般,唇畔的浅笑愈发温柔和煦了起来,好似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会想要离开。
“为什么呢阿卿?”
“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阿卿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然而,暮言卿已经不愿意在跟宿鬼多说上一句话了,他甚至都不想在看到宿鬼。
自己就跟那些被圈养起来赏玩的宠物没什么两样,处处都要受制于宿鬼,他被如提线木偶般的支配了四年之久。
但,宿鬼还在不断的用潜移默化来控制他,他怕了,他怕会一直这样下去……
难道真要一辈子都这般吗,可是他又怎会心甘情愿如此,离开了宿鬼他还不能活了不成?在者,这天下之大还会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吗?
看了一眼暮言卿手里握着的长剑,宿鬼的神情颇为无奈,“好吧。”
宿鬼语气里皆是温柔与宠溺,似乎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了,所以才会选择了退让这一步。
“阿卿是赢不了我的,不如这样,若是阿卿能在十招之内伤到我,我便放阿卿离开,如何?”
宿鬼那无可奈何的语气,就像是在纵容自己一时闹起的孩子性脾气,暮言卿下意识咬紧了下唇,指端用力到发白。
看着眼前的这人,暮言卿的眸光越来越冷,随即就是毫不客气的一剑刺出。
天幕愈发的阴晦了起来,秋风吹过时带来的是透骨的寒意,云层遮住了远处的那缕光线,雨滴缓缓自乌云间落下。
很快,十剑已是皆空。
噗嗤!
只见半截剑锋没入了宿鬼的胸膛,猩红的血液迅速渗出,紧接着就扩染到了衣料之上,在那灰衣的衬映下艳红凄厉,显眼夺目。
“你……”
暮言卿的动作顿时就僵住了,秀气的双眉不由紧蹙,指间不受控的微颤着,眼神里掺杂上了某种不知明的情绪。
凄断意识到自己伤了原来的主人,剑身剧烈地颤动了起来,怨息在刹那间便倾乍而出,没入了持剑者的皮肉中。
强劲的反噬导致暮言卿身形不稳,手臂登时就脱了力,紧跟着他也直接被掀翻了出去。
暮言卿整个砸在了墙上,体力不支滑落在地,他背靠着墙壁默然垂首,贝齿紧咬着的唇瓣已然是出了血,骨内漫出的疼痛几乎快要淹没了神智。
宿鬼对自身的伤势不予理会,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边上的长剑,转而平静的阐述着结果。
“是阿卿输了。”
“看来,阿卿还是得要留在这里。”
“……”
故意的……
宿鬼走至少年跟前,半蹲下身捧起他的脸,伸指把沾在那脸颊上的几缕凌乱发丝抚到一边,过后再将他咬着的唇齿分离开。
恶鬼披着柔情的皮囊,轻声温柔地哄着少年。
“阿卿闹也闹了,气也该消了。”
“……”
宿鬼绝对是故意的……
半晌,少年倏忽就笑了起来,缓缓问道:“这样子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有趣?”
应该是很有趣味的吧,不然宿鬼又怎会如此?
宿鬼在他身上乐此不疲的施加着各种桎梏,总是亲手给予他希望,而这抹希望到头来却还是要被宿鬼给亲手摧毁掉。
先是施与希望,后又施与绝望,如此反复循环,宿鬼似乎很是热衷于此……
掌控一切的从容姿态,兴味盎然的种种玩弄,他就像是宿鬼手里的悬丝傀儡,是宿鬼掌中那挣扎哀鸣的雀鸟,是被宿鬼有意设计从而落入到无数个陷阱之内的猎物。
宿鬼对此避而不答,继续柔声哄着他,“阿卿不要再任性了……”
他任性?
鼻翼间萦绕着血腥味,暮言卿嘴角的笑容越扩越大,泪水却忍不住地从眼尾处流落下来。
极其的讨厌!
真的是恨啊!
宿鬼心底没来由得一慌,有些手忙脚乱的擦试着他那些眼角流出的泪水,可泪雨混杂,怎么擦都擦不尽。
“阿卿不要这样笑,阿卿乖啊,不笑了好不好……”
暮言卿仍旧在不管不顾的笑着,笑岔了气便随之咳了几声,铁锈味即刻自喉咙里涌上,唇边跟着就出现了一条条骇人的血丝。
为什么不?
当初不是还让自己对着他笑吗,宿鬼还说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的啊……
他现在不是已经如宿鬼所愿了吗?
怎么又不让他笑了呢?
悲从中来,血肉间仿若被撕裂的痛苦远不及精神上所带来的苦楚,是前所未有的身心俱疲。
暮言卿最终眼前一黑,彻底没了自主意识,在也强撑不住的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