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像告状一样,说得林沚宁都愣了一下,很多时候,告状行为往往默认你可以管束对方,而她和程遂的关系真没到那种‘招之肌来’的地步。
林沚宁没搭腔,岔开话题:“是不是在点名?”
“好像是。”陈纾麦盯着程遂手里的名单,问他:“是要在名字后面打勾吗?”
程遂头也没抬,说,“打上了。”
那双指骨漂亮的手把蓝色的文件夹一阖,右手拇指摁下圆珠笔的按钮,走上前,一并交给站在前面维持纪律的班主任。
点完名,班主任领着班里同学有序地上车。
一辆大巴车能坐44个人,几乎是装下了一整个班级。训练基地在郊外,需要40分钟的车程,刚上车的时候大家对军训充满了新鲜感,班主任拿着车载话筒,愣是说了好几次‘安静’才把声音压下去。
“军训开始之前,我先点名表扬我们班的两位同学。”
劣质音箱传来‘滋滋滋’的杂音,大家都仰着脖子往车头看,谁那么有本事,一开学就被点名表扬。
孔托起势,努力做到字正腔圆,虽然还带点方言口音,但好在气十足,播报出了一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努力感。
“她,英勇无畏沉着冷静,捍卫市容更有捍卫正义的光荣;他,未雨绸缪临危不惧,身手矫捷更有智斗;她他联手,有勇有谋,终擒不法分子落入法网。”
话音刚落,车内爆笑。
许宥又跟踩脚垃圾桶一样,张着嘴笑:“要是以后都是这种表扬方式的话,我们班没人敢做好事了。”
坐他旁边的程遂脸色不算太好,许宥没有眼力见儿,不断地拿胳膊搡他:“你说,是哪个倒霉——”
‘蛋’字还没说出口,孔托就把当事人的名字报了出来:“让我们一起向林沚宁和程遂同学学习。”
许宥合上‘垃圾桶’,滑稽的转了个音:“但是吧...都是褒义词呢。”
同学们的视线纷纷寻找二人的身影,有几个跟程遂关系好的,知道他开得起玩笑,不要命地在那儿编口号:“哟,不惧哥。两岸猿声啼不住,谁碰遂哥谁发怵。我遂哥他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我们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啊。”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送你死路一条。”程遂睨了他一眼,带点警告的意思却也不是真的生气。
这个时候有女同学替林沚宁抱不平:“干嘛只夸程遂。林沚宁也很厉害啊。”
林沚宁心想,这是什么好事吗。
拜托了能不能别替我打抱不平。
下一秒就有人喊起了口号:“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们宁姐最耀眼。”
林沚宁:“...”
“都坐下。车辆在行驶过程中不许站立。”孔托又把从年纪主任那里听来的光荣事迹复述了一遍,底下的呼声一阵又一阵的。
陈纾麦和许宥同时拷问身边的人:“你们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二人口径出奇地一致:“碰巧遇上。”
好没趣的回答,刚燃起的一点火苗偃熄旗鼓。
大巴车开一段踩一下刹车,终于在十五分钟后缓缓驶离市区,小路上畅通无阻,困意席卷而来。
他们有什么抓什么,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盖着东西。
林沚宁两手空空上车,所有的东西都在行李箱,偏她运气差,又挑了一个太阳直射的位置,每次刚闭上眼,白炽光斑就从她脸上闪过。
这么睁眼闭眼了几回后,她索性坐直身子不打算睡了,就在这时,一件冰凉触感的防晒衣兜头盖了下来。
右胳膊被人挤了挤,昏暗视线下,陈纾麦压低声音说:“我们一起睡啊。”
说着,把脑袋往她肩膀上一靠,林沚宁瞬间僵直了身子。
虽然都是女生,但这也太暧昧了吧。
她扯着防晒衣的一角,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两人靠得近,她能听到同一件衣服下,陈纾麦的呼吸声。
如果人生有很多课题,那么关于友情的课题,林沚宁近乎缺失。她也曾有过好朋友,有过亲密无间的少年时代,当她把为数不多的热忱给出去的时候,她的朋友却选择跟别人一起背刺了她。
问题被丢出的时候总是期待着被解决。
然而在典型的东亚家庭中,问题就像是一枚不起眼的小石头,扔到深不见底的水潭时,也只是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响。
虞姜英轻描淡写地说多大的事,换个朋友就好了。会好吗?林沚宁不知道。
从来没有人妥善地处理情感生存,他们只会通过固有的行为模式告诉你,发烧了要多喝热水、冷了要穿衣服、一加一等于二、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却从来没有人教过它她,一段破裂的友情该怎么处理。
她只能自己摸索,并且懂得了一件事,任何破裂的关系都不值得修复,因为被赋予值得两个字的人,永远不会将自己和你置于破裂的境地。
从那时起,她就不再有亲密朋友了。
所以当陈纾麦往她肩上靠的时候,她保证这题绝对不在她刷过的题库里。本持对‘未知’肃然,她果真一动不动地任她倚着。
直到半小时后,大巴车驶入训练基地,陈纾麦被减速带震醒。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不慎带落了衣服,她这才发现,林沚宁像个没有揭盖头的新娘,端庄自持地坐在那儿,与拿着拖把大杀四方样子完全不同。
“你这样保持了一路?”陈纾麦掀开衣服。
衣服摩擦发顶,发丝在发顶跳舞。
林沚宁‘嗯’了一声。
陈纾麦神情微动:“是为了我吗?”
“不是。我从小就喜欢打坐。”
“林沚宁。你嘴好硬。”陈纾麦抱住她的胳膊蹭了蹭:“但是你知道吗?我最开始就是被你这种关你屁事关我屁事、极具攻击性的性格吸引。”
林沚宁睨她:“这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拜托这超酷!”
居然会有人喜欢她这种半死不活的精神状态,她也不赖的。
林沚宁把防晒衣盖在她头上。
“知道了。快下车。”
大巴陆陆续续地停在空旷的训练场上,车头对着对面墨绿色的台子,台子上拉着欢迎新生的横幅。教官们顶着大太阳背手站成一排,身前立着每个班级的牌子。
“我靠。这也太晒了。”
“不会每天都要在太阳底下练吧。”
“我们班的那个教官看起来好凶,未来7天完了啊。”
“磨蹭什么!”教官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吼人:“速度快。五秒时间集合。”
话音刚落,陈纾麦就拉着林沚宁跑了起来,后面一群人紧跟着开始冲刺,空旷的训练场瞬间站满了人。
教官开始做自我介绍,介绍完,开始强调纪律:“我的荣辱跟你们的荣辱是一体的,其他要求没有,只要正步别同手同脚,转身分清左右,蹲下别双头抱头就行了。要知道你们丢脸,我也会被其他连队一起嘲笑。”
底下稀稀疏疏地回答:“知道了。”
“没听见。再答一遍。”
“知道了!”这次的声音比上一次高亢了许多。
“在正式训练之前,我把军训基地的情况给你介绍一下。男女生分开来住。女生住这儿,男生住后面那栋楼。除了日常训练之外,整理内务也是军训的考核内容之一。你们班主任有没有跟你们说要选两个军训负责人?”
大家摇头。
“那有没有自告奋勇的?”
“军训负责人要干什么?”
教官说:“镇场子。”
“镇场子?那不就临危不惧我遂哥,英勇无畏我宁姐吗?”
林沚宁噎住,他语文行不行啊?
自告奋勇是毛遂自荐的意思,不是逮着别人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