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死亡,是否也是一种快活?那句比风更轻的谢谢萦绕耳畔,含章见她回来时失魂落魄,最终却并未言语任何。最优解。最优解。最优解。她今年已经十三岁,将生命当作数据计算,没有任何答案比如今更完美。为何流萤看起来是这般模样?她有些不明白。
现实很快给出了真相。东陵在猎杀丰饶孽物时,险些被反物质军团杀死,含章指腹抹过页脚的金月桂叶标记,心中有了答案。人命并非是可以被放在天平上称量的数字,陆离能做到,她不行。泰坦尼娅的死亡皆大欢喜,在落幕之前,却依然有人会为此感到悲伤。
死亡是种解脱。那么,人这一生……活着的意义就是奔赴死亡?在某个深夜,这片宇宙最后一位熔火骑士解决了药王秘传,解除武装之后准备报给景元,忽得听到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抽出长剑,却见来人霜发如雪,瑰紫里含一点红痕,她曾在丹枫那见过照片。
十王办案。他的声音很年轻,听起来像是琉璃,比眼瞳更剔透。跟我走一趟吧,神策府的小家伙。流萤愣了片刻,后知后觉回过味来:这人认识自己……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叫应星?但他不是工造司的百冶么。
不冲突——若非这样,联盟也对我放不下心。应星递给她一杯仙人快乐茶,夸赞道:机甲不错。流萤琢磨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眼前这位在记载中本是短生种。依照仙舟的行事和主旨,倒也不是很奇怪。
她乖乖配合对方做了笔录,没问为何迄今为止还没将药王秘传连根拔起。倒是来接她的谢还照蹭了杯鳞渊春,漫不经心地解释:水至清则无鱼,世人对长生的渴求从未断绝,逼得太紧不是什么好事。激浊扬清不在这时,且等吧,也不过十几年的事,总有机会的。
十几年。长生种这话说得实在高举轻放,傲慢姿态做的十足十,眼见光阴如水般流淌而去。写完案卷的应星瞥她一眼,流萤方才发觉他眼尾艳色,红痕宛如刀刻般鲜丽。一切结束之后,谢还照同她走在星槎海的宣夜大道上,买了才出炉的貘貘卷分着吃。她们聊起十王司的判官,玉京令使语调漫不经心,道出仙舟的隐秘:这位也是个差点进天才俱乐部的,百冶大人当年都快血肉苦弱机械飞升了,自己转头选了十王司。
为什么?流萤好奇道,听见谢还照的回答,反倒不知该说什么。此人漠视生死,倏忽一战过后,自觉罪孽深重,请命自去了。这话说得简单,浮水空花却记得那日的情形,白发的百冶站在镜子面前,其中倒映出一片空无。再这样下去,他会变成无知无觉的疯子。
景元求上白玉京,于是谢还照来找应星,哪知此人本就已有去意。他有着「概念」的赐福和惊才绝艳的天赋,太卜司那边观知另一个他的以后,总要给个交代的。倒不如去十王司,继续为仙舟效力,也使得联盟高层放宽心。浮水空花凝视着他,继续追问:你甘心吗?短生种数十年倥偬,不过浮光掠影,此后再过百年千年,你仍要被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不得解脱。
已然恢复年轻样貌的应星露出微笑,没了往日的桀骜和意气风发,倒像被打磨出的紫水晶矿洞。他答也轻声:「巡猎」的征途,无止无休。弥足珍贵的并非时间,而是其中的起承转合,以及值得被镌刻的故事。
宁作飞萤赴火,不做樗木长春。百冶胆大包天地抬手揉过玉京令使的发丝,在指缝间像黄金融化的涓涓细流。但只要活得有价值,便无所谓短暂、亦或漫长。
向死而生。流萤将这话听了进去,又在战场上与丰饶孽物拼杀至濒死。在白露再一次将人捞回来之后,忍不住对叶鹤舟告了第三十四封状,这次却意料之外得到了回应。被抛弃的机器没有价值,白发的少女惶恐于将要远走他乡,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也踏上星槎。
应星。他几乎变了个模样,藏青长发与金红眼瞳,流萤乍没认出来、倒也正常。她很快想起两人之间的一场对话。彼时他们就着旧照片聊起云上五骁,偶然看到一张黑发的百冶,小姑娘顿觉新奇,问道:这是你吗?对方说‘是的,那时我还很年轻。’,然而他现在看起来也没有多大岁数。全宇宙最后一位格拉默铁骑斑斓的眼睛注视着他,此人很快缴械投降,明面上叹了口气,却毫不犹豫的卖了好友:是景元给我染的。
八百年前的一场玩笑。流萤仔细打量应星,此人散下长发,带走了他为镜流打造的支离剑——剑首大人说她已经会用冰截住月光了。她不再想这些,低头拆开手中的信封,从中掉出一缕油光水滑的猫毛。暂且用着刃这个新名字的男人挑起眉梢,倒明白个中含义。
尽然「概念」没有答案,但这片宇宙中,总有能解答谜底的人。他不知晓叶鹤舟与「命运的奴隶」艾利欧做了什么交易,又或将命运不动声色推回原本应有的一环,但他明白这是一个契机。迄今为止,他仍无法理解人们为何恐惧死亡,哪怕在十王司工作了这么多年。而流萤渴求生命的意义,他们便一同踏入旅程。
一个无望的结果。卡芙卡来接他们两个,玫瑰色的眼波光粼粼,倒映满天璀璨银星。她回头看了一眼蹲在桌上的黑猫,笑吟吟道:有时候,我觉得她的确像宇宙人才中转站,你们——包括我,都是她介绍来的。
「概念」没有谜底,「概念」从无答案。这世上所有已尽未竟的故事,平行的、交错的,只要轻轻拨弄过一瞬。她只是不会恐惧,并非不懂得感情,年少时也仰望过一轮月亮。这恋慕宛如悬丝,然而,世上有许多比蜘蛛丝更脆弱的东西。这些衰微的河流交织在一起,却能挽回原本的命运中,沧海行将枯竭的终局。
但总有些什么不会改变。流萤和叶鹤舟一起站在黄金的时刻街头,开口语调幽幽:他们还是那么热爱垃圾桶。星神从这话里听出三分无奈、三分释然,以及三分不想活了的绝望,其中一点笑意却是遮掩不住的。
她最开始当星核猎手那几年,星和穹都还没因为剧本陷入沉睡,这两位没现在这样活泼,瞧着是一副冷淡高贵的模样,喜欢面无表情且平静地翻垃圾桶。而今看到这两位如此鲜活,流萤倒是也挺为前队友高兴。
叶鹤舟觉得星穹列车可能自带抽象正经二象性,毕竟能和阿哈玩到一起的阿基维利,也不是什么太正常的星神。当年祂还在的时候,找来「概念」陪他在派对车厢喝酒,听对方问:你居然还承认阿哈是无名客?
阿基维利快活地笑出声来,扭头注视着顾自调酒的叶鹤舟,语调愉悦轻快:只要做出选择,只要仍在向前走,那就是「开拓」的一部分。祂确实与我等度过了一段旅程,这发生过的无可否认,祂又为何不算无名客呢。如果哪天有了兴趣,很欢迎你来体验列车的生活,它必然会给你带来不一样的体验,我可以保证。
叶鹤舟放下酒杯,神情郑重三分,对阿基维利做下许诺:若你有朝一日身不复存,我不会去寻找你,那是属于你的「开拓」之旅,哪怕通向死亡。我会等到列车再度启航那一日,循着你的银轨,见你曾所见的世界……抵达你未曾谋面的彼方。希望他们能接纳我。
现在的乘客们很喜欢你,以后也会。阿基维利依然是那副不在乎生前身后事的模样,两位星神谈笑间道尽宇宙天翻地覆的变化。事实也的确如此:阿基维利不知去向何方,叶鹤舟依约踏上旅途,与来自仙舟的狐人弓箭手和持明龙尊一并。星穹列车容许特殊、容许怪异,包容任何身怀秘密的人,头也不回地向前去。
她在践行自己的诺言。叶鹤舟在很多年前,就答应过歌斐木,要将「同谐」还给匹诺康尼。东陵是他亲自选定的,前来行刑的刽子手。此人前段时间就太一之梦的事,跟星期日大吵了一架。总有更好的办法替他老师送行,并收拢「秩序」的力量,何苦非要独自背负这一切?橡木家主说花火给了他一份剧本,来自星核猎手的……某位骇客。银狼。他给出观点:哪怕他们皆为挣脱傀儡丝的人,在虚空中顺着命运的轨迹前行,总也比盲目无措地做下选择,这般要好得多了。
东陵气了个半死。他在亲姐姐格兰蒂娅和黑天鹅去查看忆质空洞的时候,转头撺掇黄泉演了场大戏。以基石作为明面上的筹码,搅动了匹诺康尼这片人人向往的美梦中,属于「秩序」的力量。波提欧已经是被阮·梅亲自操刀改过的身体,还是险些被他疯狂的行为吓得心跳骤停。流萤瞧着叶鹤舟,无声发问:这也是算计的一环吗?东陵依然如原作那样置生死度外啊。
他不是在赌,亲爱的。叶鹤舟含笑话音落下,在她耳畔轻过羽毛和雪花。因为他知道,哪怕星期日如何生气,知更鸟怎样担忧,都会陪他演完这出戏。仙舟众云骑性命相托,不必顾虑其他……自我之后,总有后来人。黄泉一刀惊天动地,忆域迷因也高高举起长满眼睛的翼镰,流萤被穿心而过的那刻,竟是平静的。
列车组诸位在黑塔空间站得知了叶鹤舟的身份,但也仅此而已。她活得实在太久了,许多做过的事并非不愿说,而是一时半会讲不清。姬子品出一丝星期日的不对劲,意识到他此刻也许是被平行世界的折射所影响,便深深叹了口气。命途从无输赢之争,无非东风压倒西风,凡人的眼界总归不够尽善尽美的。但想要让对方从虚幻的意志中清醒过来,唯有说服他认输。
直到希佩为两只小浣熊投注目光,叶鹤舟收起一片流光溢彩的拼图,对着空寂无人处道了句‘晚安’。她曾经是阿基维利的好友,如今是星穹列车的一员,理当给那些为这里献出一切的先辈送行。这片梦境在她的见证下逐渐辉煌,又在歌剧唱至最高潮时结束所有。
先是未曾入梦的黄泉,其次是东陵与格兰蒂娅醒的最早,他们在白日梦酒店的大堂找到了知更鸟,以及开始就对自己的记忆动了点手脚的黑天鹅。波提欧摸出那枚巡海游侠的随葬品,忽然提起一个名字:乱破。
这位追猎原始博士多年,早就在梦境焦灼的异常中品出另一种端倪,那有悖人伦的返祖实验。今夜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是巡海游侠集结的火光,巡猎的飞星只会死在黎明之前。长达七日的沉眠,足够模因病毒蔓延至匹诺康尼各处,种子似的心魔扎入毫无防备的梦境深处,在痛苦与欢乐、悲伤和幸福中生根发芽。
他们必须从此刻开始,叫醒所有沉睡的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从始至终,没有人向叶鹤舟求助。这是凡人的勇气和赞歌,他们抉择命途解读理想,无需星神插手做些什么。当星和穹犹豫了一下,问起他们的前队友,黄泉干脆利落给出答案:她需要一场死亡。
格拉默战士的基因编码被人篡改过,这是所谓失熵症的由来。然而。天才俱乐部#81,阮·梅,此人在生物学领域的成就登峰造极,又怎会救不下一个流萤?
恐惧却依然如影随形。她最甜美、最圆满的梦,也只是长命百岁的活着,并无更多奢望。与生相对,死远远伫立,沉默的像座雕塑。唯有消逝,唯有死亡,才能令她从梦中醒来,回归到这清醒的、真实的世界。
翡翠前来与家族谈判收尾,叶鹤舟在结束之后,与她调酒闲聊。聊到「终末」和祂的命途行者,也又提起这片宇宙中形形色色的人,忽然收到维里塔斯发来的消息。此人看起来对花火的行为十分头疼,毕竟晖长石号上的炸弹全都是她安的。含章已经在提议反正是在梦里,干脆将这座飞艇劈开,日后直接重建好了。
但显然,只是抱怨而已。叶鹤舟转头看向翡翠,语调尾音上扬:你猜,事情最后会怎样落幕?战略投资部的总监气定神闲,拿过她没喝完的酒一饮而尽,唇角口红晕开一点。阿哈也许会看乐子,但眼前这位人性稀薄的星神,却一定有着远超常人的道德水准素质。
事实证明,她的观点是对的。叶鹤舟漫不经心地提起希佩送了她一块拼图,此刻不出意料应该在流萤那孩子手里,翡翠就懂了这话蕴含的意思。星神惯来遵守诺言,也从不对谁说谎——这是她答应过歌斐木的。
这最后的格拉默铁骑,将潜入忆质的深海,把拼图放在被抽空了「秩序」力量的梦境深处,完成她的第三次死亡。随着水花溅落的那一刻,十二时刻的天空绽放开绚烂烟花,叶鹤舟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不存在的风穿过不存在的孔洞,是流淌的夜曲和梦中的歌。
:等她回来,想必还能赶得上合影。
:贴在梦境护照上,100%收集有星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