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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书啦 > [告梦书]水中烛火的倒影 > 第25章 神不在的星期天

第25章 神不在的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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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哥哥。知更鸟追了上来,耳羽轻微扑扇着,她说:你是作为一个人的,而且,你也不总是独自一人。所有人。这其中不包括你么?他听懂了叶鹤舟的未竟之言,怔然望向温暖如春的城中心,那里有遍野的花和绚烂的风筝,人们的愿望是活得更好,而不只活下去。他伸手去碰青灰的砖石,上面覆满寒霜。一墙之隔,犹如天堑。

叶老师。他说。叶老师,为什么会这样?星神的目光却落在知更鸟身上,询问女孩:你觉得幸福的根源是什么?还未从痛苦纠结中想明白的她一愣,抬头看向发问的人,犹豫片刻道:嗯……大家都能实现自己的心愿?愿望。理想。自我价值。

星期日正是这样想的。满足了愿望,人们自然能得到幸福。叶鹤舟又问:你知道命途是什么吗?

这话来得突兀,她也没有解释,顾自往下说:这颗星球信仰的是「毁灭」纳努克,认为要毁灭一切的前提是毁灭自身,崇高者毅然赴死,城中每一只风筝,承载着一个人的魂灵。而活着的人们违逆本能,在风雪中恐惧又欢欣的等待着终结。

但这是群体的理念。星期日反驳她。还有更多人不愿死去!他说得不假,新生的孩子从心底畏惧死亡,在他人问及时,又觉得这是无上的荣光。

知更鸟油然而生一种荒谬感,她伸手去拽叶鹤舟的衣角,问她:叶老师,那我们需要做什么呢?

悬而未决的谜题会替人永生。叶鹤舟望向那些在半空飘飞的坟茕,说,你总要允许不同的音韵存在……无论对错。歌斐木听了这话,反倒平静,问她:与现世的文明逆行,就理应被判为谬误吗。

叶鹤舟抬眼望他,重复了一遍:「概念」有求必应。有太多人对她许愿,当逆流而上的鱼、逆风而行的飞鸟出现,声音自然被埋没于尘。星神都不能实现所有人的愿望,何况星期日这只小鸟?

他太乐观了。橡木家系藏书众多,数量称得一句浩如烟海,格兰蒂娅带着维里塔斯和东陵以及含章来找两只小鸟,看见星期日正在读一本书。摊开的那一页上,花体字迹飘逸:伊壁鸠鲁悖论。

看见朋友们来了,他转头礼貌客气地请了无关人等出去,知晓这几位又是真身入梦,没在白日梦酒店登记。知更鸟拿来一些梦境中特有的点心和果汁,湖绿的眼睛亮晶晶,说她近来又学了首新歌,要唱给他们听。一如既往。彼此相识的这些年来,她的听众越来越多,他们几个却是不变。

明珠泪教她音律,教她歌唱,教她向往自由。她不该被困在梦里……星期日也不应如此。他们都是自由的飞鸟。时日渐长,歌斐木所谓的行差踏错也被还原出了全貌,在狂热追随「同谐」的领地中信仰「秩序」,的确算是独一份的死罪,哪怕这谐乐之音是他带来的。但信仰真的需要被外人指摘吗?知更鸟很平静地想:不过是画地为牢。

话题聊到仙舟近来的战役,东陵和含章这两位分别在太卜司和天舶司进修的,也时常要随云骑军上战场。流离失所多年的造翼者已不算需时刻提防的大敌,但作为对手依然难缠,毕竟活下来的贵族们大都会飞,云君俯瞰诸位尘民。知更鸟转过来问他:所以最后还是你们杀了那些卫天种?

出乎意料地,她作为一名和平主义者,并不排斥聊起战争。毕竟她知晓:有些答案并非不流血就能轻易取得的,而理想的实现才是幸福的根源。

东陵承认得干脆,含章行棋剑走偏锋,倒和他一拍即合,乘着好风上青云了。他们和眼前这两只小鸟一样,学过如何展翼飞翔——尽管依靠的不是翅膀。他们依然记得,星期日从匹诺康尼的高楼一跃而下,手中合拢的长柄伞破开风声,有虚幻羽毛飘落。借着玉京令使(岁凌微和花云应)的力量,他悬停在半空,知更鸟从星空彼端走来。

幻术拟造真实,而风托起一个世界。那群傲慢的疯子怎也没想到,除了使用星槎之外,还有人能在天空中自由翱翔。这本就是鸟儿的权利,哪怕为此有更多同类死在长夜,睁眼也不能见黎明。

未曾得见的明天。知更鸟少时在匹诺康尼长大不假,却也早早离开这片梦想之地,当星期日问起她时,她只用那双湖绿的眼瞧着对方:不消说那隐而不发的「秩序」,就连家族的「同谐」也并非正确,你知道的。而我……希望理想各有归处。

生死置之度外。这份标准过于严苛,而她拿来要求自己,也希望他人如此作为。梦回还问她:是谁把你变成了这样?知更鸟卖自家老师那是毫不犹豫,压根不停顿的道出明珠泪的名字,停顿片刻,稍微给这位正了个名:这话并不是请任何人忘生轻死,只是在追求理想的路上,皆有可能。

重复一遍:总有谜题替人永生。因而星期日也问过她:只要实现了理想,人就幸福么?知更鸟坦然承认:正是如此。彼时的铎音叹了口气,抬手遮住灯光,指缝间仍有几丝倾泻。他心想:失去自我之人,就算抵达了终点,也只飘萍浮木啊。

没有船的锚毫无意义。星期日曾撑着当年那把黑绸伞漫步战场,望见知更鸟的头颅被一颗子弹贯穿,身形消散成漫天水雾。从那时起,他就知晓一件事:他的妹妹,远比他还要更决绝的多了。

她尝试一切可能,敢于承担后果。不会像另一个他那样举棋不定,牺牲自我却一无所得,最终折翼坠地。知更鸟说:我和哥哥观点一致,自由的定义是做自己,可自我的最终形态是理想实现。

有关这点,他们是不同的。白珩难得从列车回来一趟,拉着镜流和阮·梅闲谈,又提起那两只在匹诺康尼的鸟儿。知更鸟认为最高的幸福源于理想的具象化,星期日认为不必实现理想,也能体会到幸福,否则在这片宇宙中,将仅充斥着苦难。

都不重要。他们是家族眼中,背离了「同谐」的叛徒。无论高度的理想实现,亦或坚定保有珍贵的自我,俱使那谐乐不再完满。歌斐木慨叹般谈起:我并未将你们引向这条路,这事反倒成了。

命途只是手段,并非结果。浮世春坐在匹诺康尼的建筑楼顶,袖中粉青的飞鸟掠出,剪纸的影在夜色中活灵活现。有人在簇拥中死去,有人在哭声里新生,雀鸟衔起坠地的愿望。她知晓古往今来每个死者的心愿,捧起一座知更鸟和星期日眼中的理想国。某种意义上,乌托邦里没有活人。

睡眠是死亡的预演。覆水难收。少年东陵去见歌斐木,听此人将宏愿娓娓道来,反问道:您是希望作为秩序后裔的我实现它么?梦主闻言却摇了摇头,他看起来已然很疲惫、无力,眼里依旧流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说,这是一条错误的路,年轻的埃维金愣住了。眼前的人还在叙述着:也许她说得没错,人之所以是人,正因我们拥有片面性和对命运主观的刻薄。沉没成本投入的太多,我不再有苦海回身的机会,也不能有。

我曾经有过似火的激情,将同谐的乐声带来匹诺康尼,也在一场灾难之后心如死灰。歌斐木坦然承认他的功绩与罪行,时至如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但你是秩序的后裔。等到不和谐之音攀升到最高处,紧绷的弦必然断裂,音符会如珠玉滚落。到那时,请你带走它们,知更鸟和星期日都是好孩子,他们会以调律的手段将一切复位。

东陵瞧着他,幡然醒悟:他在交代身后事。这为匹诺康尼的「同谐」付出半生的人,最终行差踏错选择了「秩序」的道路,在意识到错误之后已覆水难收。他将两个学生教得很好,通人心、晓事理,所以永远不会和他行于同一条路。诗篇总要有末尾,他要找人来为这首长诗……画下句点。

我是您选定的行刑者。东陵语调平静。甘愿与丰饶孽物厮杀的疯子,自也不吝于成为刽子手,您很清楚这点。但——。他回身看向厚重帷幕,阴影在灯光下微微晃动,剪纸的粉青雀鸟振翅飞出。

为什么不问问别人的想法呢?知更鸟和星期日并肩站在幕后,凝视着叶鹤舟当年亲手将他们托付的人。东陵礼貌客气但很不是东西地说:就算您真如所说有心找死,这两位也该有权利知情吧。

没人会阻拦一个殉道者的赴死。在没酿成大祸之前,请扼住我的咽喉,斩下我的头颅,引领我的死亡。这是歌斐木无声的请求。星期日握着知更鸟的手,自阴影中上前一步:这不意味您的努力徒劳无功,在命途的辉光之下,您仍保有弥足珍贵的品质。尽然不能同行,您还是我们的老师。

这世上哪来的分道扬镳,所有人本就走在不同的路上,哪怕是知更鸟和星期日,所持有的观念也不尽相似。理想国里唯有灵魂。但他们不会给予任何人死,反倒鼓励生的长存——这不是南辕北辙么?活着必然会痛苦,为何不令众生消亡。他们又不是泯灭帮那群疯子,浮世春拍散一只剪纸的雀鸟,繁花和蝴蝶自它撕裂的身体中涌现而出。

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构建理想国是为了实现他人的愿望,而在这个世界上,有更多人……不愿意死去。她自高楼顶端跳下来,在梦中轻盈地坠落,悬停在两只小鸟面前。作为所有已死生灵的愿望的倾听者,她比谁都清楚,这其中饱含多少痛苦、绝望和不甘。一个未完成的理想,一个永远不可能完成的理想,哪样更能令人刻骨铭心?

生死都在水深火热中煎熬。叶鹤舟教给他们在理想中保有自我,明珠泪告诉他们为了理想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是死亡),浮世春则以亲身经历讲述这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这世上不存在真正存在的幸福么?阿芙洛狄忒听罢疑惑,在庇尔波因特的晚风里,隔着一道全息投影,柔和微笑起来。一只野猫匆匆跳开,尾巴尖扫过他手心。

待到晚间暮色降临,你将听到不存在的风穿过不存在的孔洞,带来一首夜曲。他说:大指挥家和女明星,编写过乐谱吗?音符与音符之间,有休止也有交错,痛苦与幸福向来密不可分。就像。

星期日多年前提出的那个问题。若神明无法为人类消除罪恶,那么祂何以被称为神?答案同样很简单:没有光,就不会存在影子。人类没有被定义的恶,就不会拥有善的概念。从来骨血相连。

你若想剥离痛苦,那幸福自也失去了。这个世界本就不存在神,星神也只是在命途上走的更远的生命,唯有凡人鼓弄口舌,将同类推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们谋算了太久,为得只有一个将虚假之天、伪妄之神倾覆的机会。埃维金曾虔信他们的地母神,而今东陵手持利刃,将萌发复生的秩序斩落于前。回过身去,有人正在对他微笑。

浩瀚银河无处起,也无所终。受邀回到匹诺康尼的女明星提上裙摆,踩着她的高跟鞋,自星光熠熠的天阶上跑来。在知更鸟身后,即将卸任的橡木家主眸光柔和,金色中的艳丽深蓝动人心魄。

他说。

今天是星期日,愿你拥有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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