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识尊:如果我看他一眼,你会在意我吗?
叶鹤舟:嗯……你猜。
将话题收拢到这次的业务上。她之前看过了东陵的计划,简单、疯狂,但行之有效。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任务都需要像原作线的匹诺康尼那样费劲心力。这个世界上想来不会再有赌徒能够请来一位神灵为自己作担保了,而卡卡瓦夏的请求仅是将目的实现,他的生命不很重要。叶鹤舟指腹摩挲纸张边缘,看不清她眼中有着何种情绪。
片刻之后。她开口。声音很平静:你带来的人并不能立刻控制住这颗星球的管理者,所以那些孩子就有被当作筹码和被杀死的可能。因此……你要把自己变成一件能混入其中的*商品*。叶鹤舟被他气笑了。仙尊掐住他的下巴,容貌美丽的埃维金族后裔堪称温顺地抬头看向她,发丝拂过对方手指时像柔软的水流。东陵忽然有些心虚起来。
他是该心虚。叶鹤舟面无表情地松开手。本世界线的卡卡瓦夏没有经历过作为奴隶被当成商品售卖的经历,但她觉得这人在梦入他乡之后总该有点同位体的相似性,结果在对比之后做出‘白玉京的令使们和星神决不会抛弃我’的判断之后,反而变得愈发肆无忌惮放飞自我。仙尊以指尖敲了敲不知何时出现的寒舟,白玉剑锋发出一丝铮鸣。
神灵侧首看人,还是那不咸不淡的语气:那就我来。你来——?东陵茫然地眨了眨眼,三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天地良心,他可没打算把自家老师拖下水,人家仙舟摇来巡猎星神的代价还是五分之一的方壶没了呢。仙尊身上属于长生种的居高临下很快散去(然而没人——尽管在场的只有东陵一位。但无法否认:那种俯瞰是真切存在过,而现在依旧盘桓,只是被隐去了的),看起来仍是不惊落花的被雨水融化的皎洁月亮。照彻千百年。
叶鹤舟话里的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足矣让任何赌徒眼红的筹码:一把被称为星神的刀。在计谋难以实施的前提下,掀桌子这事不丢人,但东陵一定会拒绝她。当事神祇并不意外,卡卡瓦夏明白命运从未公平,他不会成为那个率先破坏规则的人。于是她松了口:那祝你好运……一路顺风。
东陵怔愣片刻,对她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眼:您不跟我一起去吗?叶鹤舟便回答他:这是属于你的棋局,而我只是一根蛛丝。一架天梯。卡卡瓦夏听懂了这个譬喻,却并不为此感到悲伤。寰宇之大,有几人能得到神灵的垂青?另一个他能在无路的绝境中翻盘,没道理他无法顺着这条丝线爬回人间。他相信一件事:自己总是运气很好的。
既然命运从未公平,那就这样一路向前,直至死亡的阴影降临在他身上。白玉京的令使们与概念共生,因此难以消亡,这是东陵敢放手一搏的底气。他爱的人不会被好运杀死,只因泥浆混着暴雨灌入鼻腔溺毙之前,已经有人将他托起来了。
一切如同想象中那般顺利,和计划书上写的内容半点差错也无。叶鹤舟撑着手中的伞,在瓢泼骤雨中和浑身湿漉漉的金发青年对视,捡回来一只猫,一只孔雀,一只狐狸。叶琳娜在视频对话里乐不可支,维里塔斯贴心建议她把猫扔出去,拔了孔雀羽毛,剥去狐狸的皮。仙尊说你这两天火气怎么如此之大,不是还没期末吗?我们亲爱的拉帝奥教授掏出一瓶苏乐达——鬼知道他是怎么把梦里的东西带进现实的,或许可以去问岁凌微。
于是。叶鹤舟明白过来。她笑着说:不要因为卡卡瓦夏的同位体就迁怒他本人啊,好歹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呢。真理医生表示自己需要试着证明某些猜想来平心静气,仙尊好一个翻脸无情直接挂了通讯,当事人在旁边乐不可支。很快东陵就遭到了命运的审判,搁自家老师面前星神在上喊了个遍,不存在的耳朵和尾巴都打蔫了。
他聊起这次任务的细节,说到那里的孩子都不做梦,为了防止“——”的事情再度发生,他们戴上特殊的装置,被剥夺了做梦的权利。叶鹤舟给他倒了杯罗浮的鳞渊春,东陵注视着波澜渐消的水面,一时寂寂无声。而他——另一个他——很多个他。许多个卡卡瓦夏有过许多斑斓的梦,而后来的【东陵】也依旧做梦,只是梦里值得为之孤注一掷的东西,才是他需要的。匹诺康尼。仙尊道出他不曾讲明的地名,想起一枚碎裂的东陵玉。
你梦到什么?东陵哈哈笑起来。您应该问——疯子梦到什么。叶鹤舟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从善如流开口:总监我错了,您别扣我工资。于是对方闻言微妙地沉默片刻,掏出终端给她转了一百万信用点。仙尊凝视着那张美丽的像是一场甜蜜的梦一般的脸,没有收下转账,反而抬手抚过眼前人金色的发丝。就像牛乳跟蜂蜜调和出的饮品。
他能梦到什么呢?那些不曾拥有的。一些人用童年慰藉一生,有的人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卡卡瓦夏两者兼有之。这是很奇妙的一件事。他的痛苦与幸福,惊惧和微薄的爱,都来源于覆满鲜血的记忆以及有家人尚在的过往。所以……你睡着了。叶鹤舟看他一眼,开口言辞笃定,听来毫不动摇。你梦见了什么?她和缓且平静地复述道。
好吧,好吧。东陵叹了口气。他说:在我睡着之前,有个孩子问我……如果生命注定朝向死亡,人们诞生的意义是什么,又因何而活着?叶鹤舟挑起眉梢,言外之意很明显:你说的孩子,该不会是卡卡瓦夏吧。那寰宇间盛传的口蜜腹剑的骗子小偷埃维金人的后裔摇了摇头,神情柔和到惯来张扬的锋锐都化成眉眼凝结的雾,却用着一种在赌局中已胜券在握的含笑语调:人类是会在淤泥里仰望宇宙的存在,有些人停止思考,而另一部分人挣扎浮出水面。在贫瘠的土地上,仍有智慧的繁星闪闪发亮,它们恣意生长。比如很多个年幼的我……还有姐姐。唔。维里塔斯不是打算在这颗星球上建立学校吗?我想——这将是一场拥有极高回报的投资。当然,我相信他并未抱着这种目的。但谨以我个人的名义,为他投一笔钱好了。
叶鹤舟将茶碗一盖,响声清脆,金色的瞳里无喜无悲。她慢悠悠指正:我看你是更想给奥斯瓦尔多添堵。毕竟……。仙尊心道。你们埃维金人,总是爱家人胜过爱自己的。市场开拓部的这位本世界线原来也打算对茨冈尼亚下手,这锅他背着半点都不亏。东陵没否认这点,他亲爱的老师可太了解卡卡瓦夏了——然就一路行至如今,他自觉变了很多,刻在灵魂里的鲜明特质却不会被消磨。
他不是长生种,寿命本该短暂如蜉蝣,所追求的却化作翅膀将他托起。他最初的愿望和自我是燃料,直到烧干净的那一天之前,东陵永远是【卡卡瓦夏】。这是不会更改的事实,或许也能称为神灵的恩赐。一个疯癫的灵魂在梦中盘旋升华抵达思维的殿堂,这听起来更像维里塔斯·拉帝奥或天才俱乐部成员才会去做的事,但纵使是满心利益算计的星际和平公司高管,他也曾经拥有五彩斑斓的梦境。并且——迄今为止,它仍存在于此。
东陵忽然想到小时候谁给他讲过的故事,卡卡瓦夏在(别名一般路过小可怜救助站的)白玉京里长大,和「概念」的令使们相处了许多年。姐姐和族人都坚信他是被母神赐福的孩子,而很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真正的当事神祇并不在意这种近乎冒犯的谬论。越长澜摸着他金色的、柔软的发丝,冰川雪原的极光和花繁锦簇的雨季撞在一起,继而在对视中体验到溶解一般的感受。她谈起刻舟求剑的故事,却并不讥笑那人的愚蠢,彼时年幼的孩子以为那是种宽容。可它仅是错觉。
后来他以公司战略投资部【石心十人】的身份坐在白玉京的某位令使面前,用一块漂亮的、和老师眼睛有相同色泽的宝石换来一个秘密。其实卡卡瓦夏早就了解到这个事实,但借花献佛的事他做得心甘情愿。天舟主接着多年前越溟玉那则寓言继续往下讲:刻舟求剑……剑只是个喻体。他也并非只在船舷上留下一笔,那是钉进*海水*中的一枚楔子。就像这片宇宙的虚数之树。他奇异地微笑起来,语调依旧不紧不慢:源海与它相仿。
所有踏上概念命途的人,都会在海岸线的边缘凿下一枚钉子,一根蛛丝系在你的咽喉与这枚生锈的铁钉之间。为何伊卡洛斯的羽翼不会融化?因为风筝的原材料是海水而并非石蜡。这是你漂泊日久的梦,是年幼的象束缚在脚上(然而却是你心甘情愿的)细铁链。是你在前路有无数传来回音的孔洞,而你都想一探究竟时,能够将你拉回来的绳。最终,它不再是束缚,因为你早已走在自我坚定不移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如此而已。
他的潜意识里总有挥之不去的阴影,那是他的钉子死命咬住的某种痛苦,提醒东陵:你是唯一特殊且*幸运*的卡卡瓦夏,这份好运会为亲近之人带来更为猛烈的厄运。因此。他的梦境中少有真正的欢声笑语,现实中获取的甜味已然足够。他一一看过林立如同展示着什么的玻璃棺材,里面沉睡着不同时期的另一个自己。幼年。少年。青年。成年。无尽的阴影与苦难,那才是他应该拥有的人生。这是他偷来的温存,依靠欺骗维持的幻影。他在心中回答叶鹤舟的问题:梦见了命运本该有的轨迹,祂手执利刃,将切下我的头颅。
只能说,埃维金人确实有行骗的天赋,只是他们不愿意这样去做。东陵暗自唾弃着他真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口蜜腹剑(唯一不同的:这把刀捅的却是他本人),面上对着叶仙尊堆起一个轻浮甜腻的笑来,语调堪称轻快:我看到一盏水晶杯。
他到底还是不愿意欺骗对方。对于这话,叶鹤舟一听就懂,多年前被撰写下的有关星空的预言集在寰宇中流传甚广,就连她也在其中享有只言片语。她再次望向舷窗外,这与来时所见的景象并无不同,哪怕那颗星球下了三天三夜的雨。也只是雨。它的尺度对于宇宙来说,还是太过渺小。
可这场雨将枯萎的梦境唤醒,就连卡卡瓦夏也难得的做了一个好梦。他是个合格的、又拙劣的喜剧演员,夸张大笑着掩盖泪水。叶鹤舟问他梦到了什么,于是他藏起自己的不配得感,惶恐地去接触本世界线的真实。东陵以问题回答了问题。
:亲爱的。
:你告诉我,疯子将会梦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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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获得【很好的故事结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