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勾勾地看着,继续说道:“对于蚂蚁来说,可以往它们蚁穴里倒入开水、可以赠予它们数不清的糖的人类,就是神。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随意可以赋予某个人一百次生命的你,系统,又何尝不是神呢?”
她刚刚洗了头,湿漉漉的头发披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没有表情。
“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选中我?为什么要如此厚待我?为什么要如此逼迫我?为什么要把我的性命系于另一个人飘忽不定的好感度上——哪怕他是汤姆·里德尔,我也感到迷惑不解。”
梅娅的问句还在继续。
“为什么要爱人?为什么要监测我是否被爱?为什么寄生于我的大脑?为什么从小到大,我永远无法对任何人说出任何有关系统的话?为什么要操控我的人生?”
“还有——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死而复生的机会?你难道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因为杀人,而被判处罪过的吗?”
梅娅安静地等待着系统的回答。
也许只是一瞬间,也是一百年。
梅娅的脑海里传来了一声轻轻地叹息:
“赎罪人……你的罪孽远比你想象的更加深重——我不是神,我只是更高位面对你们伸出的一根救命绳索。”
“你挑选了比利作为自己在孤儿院外的代理人,从此以后,所有麻瓜世界的事情都可以由他来完成——那么,你又为什么不能是我们挑选的一个代理人呢?”
系统的声音很轻,和它往日里的电子音没有任何区别。梅娅睁大了眼睛,说来也巧,几乎就在这次无人知晓的交谈结束的那一刹那,窗外猛地炸开一声惊雷,梅娅浑身一抖,下意识望向了窗外。浓云密布的天际,倾盆大雨一泄而出,哗然如万马齐喑,奔腾澎湃,风雨骤然而至,身处其间的人们,却反而感到天地间郁郁之气,浑然一气,四散爽朗。
梅娅盘腿而坐,玻璃窗外,无数雨点蜿蜒而下。她深吸一口气,正欲乘胜追击,再质问系统话里的漏洞,突然房门被咚咚敲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推开。
巴沙特穿着睡衣,关切地问:“梅,外面打雷了,你不害怕吧?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梅娅瞳孔收缩——她还没有施混淆咒!
“……存在隐瞒的关系永远不可能长久,也许你应该为某一天的坦白做好准备——如果你喜欢戈德里克山谷的这个小屋的话。”
这是邓布利多信中的一句话。梅娅记得。
看到那句话时,她对于欺骗巴希达·巴沙特实实在在感到了一丝愧疚,但这份感情转瞬即逝,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真心实意为什么人感到愧疚、羞愧了。变成一个自私自利,不考虑其他人感受的人是如此简单,以至于当她难得地感到愧疚时,她会迅速地忘记它来逃避。
邓布利多的那句话在这一刻放大了一百倍在她脑海里悠悠回荡。
她还没有准备好。
如果被发现——会怎么样?会被赶走吗?会被遗弃吗?会被杀死吗?汤姆里德尔会的。他会永远残忍地面对背叛,不论那是谁,不论背叛是否饱含恶意——他都会杀死她。
巴沙特会扔下她吗?把会烧中国菜的坩埚、干净的被褥、装满鲜花的桌摆——一切微小而又深入心底的幸福全都收走吗?那些她还没来及触碰,就已经丢失的爱……
不要。
她不要。
不管是哪一种结局,她都不接受。
巴沙特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突然被一声响雷惊醒,她发了一会儿呆,迅速地想起了隔壁房间的小男孩梅。他年纪还小呢,这个年纪的男孩,一向都是很怕雷声的。巴沙特想到这里,立刻拿着魔杖,默念了一声“荧光闪烁”,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向门外走去。她刚起床,脚还使不上力气。
门外漆黑一片,不过她很快注意到梅房门下漏出的一片灯光,她松了一口气,大概梅还没有睡,没有多想,她敲了两下就打开了门,“梅,外面打雷了,你不害怕吧?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小男孩看上去有点奇怪。他头发什么时候那么长了?原本不是刚刚过耳吗?巴沙特感到疑惑,她首先怀疑起来自己的眼睛,心想果然之前应该让斯拉格霍恩给自己看看眼睛。不过,她刚刚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孩子的头发就缩短了许多,长发及腰似乎只是她眼花了。
巴沙特没有多想,她以为男孩还在发呆,于是继续关切道:“梅?你还好吗?”
男孩抬起脸。
右半张脸精致漂亮,左半张脸上的疤痕一如既往,像大半只蝴蝶一样翩然。
巴沙特看了看男孩的神情,确认他似乎只是还有点茫然,便放下心来。不过,男孩的脸好像也有点不同,她再次细细看了一遍,他的脸一下子清晰了起来,前几天,不知道为什么,记性一向很好的自己怎么也记不住男孩的脸,只依稀记得他左脸上有块烧伤。
今天,她第一次看清了男孩的脸。
“梅,外面雨很大,如果你害怕,我可以给你施咒。”
男孩愣愣地看着她,巴沙特有点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的脸上有东西。
“……今天,我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巴沙特笑起来,“哦,你今天看起来更傻了,是被打雷声吓的吧?好孩子,害怕可以直接告诉我地——”
“砰”地一声,巴沙特的后半句话被梅自动消音。一直淡淡的、礼貌疏离的男孩,忽然重重地扑入了她的怀里,脑袋埋在她的肩上。巴沙特愣在了原地,下意识蹲下了一点,让男孩的脑袋靠得更加舒服。
“怎么啦?”
“……”
“真的害怕打雷啊?”
“……不是。”
“那是害怕下雨吗?”
“……也不是。”
巴沙特便不再问了,她另一只不拿魔杖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男孩的后背,语气温柔。
“没事,不管是什么,都不怕啦。”
男孩抱了很久,夏日的暴雨都慢慢变小时,巴沙特突然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唤。
“祖母。”
他喃喃道。
“祖母,我怕你不要我。”
梅的魔杖一直稳稳地摆在桌子上。巴沙特走进来的那一刻,没有机会留给她施混淆咒。
无比强烈的意念……坚定到要开辟一切困难的信念……极致的爱极致的恨,极致的紧迫……
梅娅学会了易容马格斯,在一个风雨大作的夏日,在一个巴沙特误入的雨夜,在一个意料之外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