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茸一时间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假山下有密道这事,她从来只以为是故事里随便写写的,毕竟哪个朝中大员当真会在家里挖密室。
现在看来,一切传闻都不一定是空穴来风。
直到那个下人出来,单茸才鬼鬼祟祟摸到了假山旁边,学着那人的模样兜了几圈,这才发现了那条藤蔓下的密道。
她平日里在花园里瞎胡闹的时间也不少,居然一点也没发现,这地方早就被人动过手脚了。
只是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单茸扶着墙壁,一步步往下走去。
里头潮湿闷热,墙壁上倒是有几根明明暗暗的火把以供照明,可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她脸色愈发苍白,隐隐从空气中闻见了些血腥气。
台阶尽头有四间四四方方的监牢,不过只有第一间住了人,单茸强忍着反胃,眯着眼睛去看里头躺着的人,试探性地叫道:“沈筝?”
那人半点动静也没有,背朝着单茸卧在那里,一动不动。
单茸走到监牢面前,血腥味更加明显了几分,她提高声量,也不怕被人听见,固执地喊着:“沈筝!”
不安的感觉再次涌上了单茸的心头,在如今的单府里,沈筝是唯一一个能和她共度难关的人,可这人不说自救了,连回应也做不到。
她的心里一阵发麻,脑子里有一根一直绷紧的弦,恍惚间断掉了。
单茸看见,沈筝的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折着,锦衣之下血迹斑斑,甚至有蝇虫环绕,令她险些将本就吃得恶心的晚饭吐出来。
与此同时,一种天塌地陷的崩溃感降临到了她的身上,单茸扶住了潮湿的、不知道沾着谁的血的牢门,双腿发软地蹲了下来,背后一阵发凉。
沈筝……死了?
她精神不济,没有听见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即便是听见了,单茸也提不起半点反抗的心。
此刻能这样悠哉悠哉来到她面前的,除了拥缚礼,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都说了明日让阿姐见他的,怎么这样不听话?”拥缚礼拉起单茸的手,有些不悦地抽出手帕来,替她擦干了额头上的冷汗。
单茸不自觉落下泪来,感受到拥缚礼的动作,她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喃喃道:“你、你杀了他?”
拥缚礼扯了扯嘴角,“怎么,阿姐很伤心吗?”
单茸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作为一条鱼,在人类的谋算与恶意中有多无助。
她看着拥缚礼的脸,一瞬间觉得对方陌生得可怕,即便对方依旧能伸手来牵她,几乎罔顾她意愿地将她带回自己的寝居。
甫一进门,拥缚礼便收起了那副刻意扮出来的、温柔的模样,拖着单茸的手,将她狠狠掼在床上。
直到单茸撞上坚硬的床榻,才醒过了神来。
她想起身,无论是用什么手段也好,只要能逃出这里,离开拥缚礼的身边……
是她太自大了,以为剧情可以等她精心筹划,殊不知拥缚礼的人生早在家破人亡时,就选好了要憎恨的对象。
既然让他顺利成为了单逢时的养子,那他就会不遗余力地报复。
如果那个时候和寂无峰走,甚至更早一点,谁也不要管了,什么善终什么辞官归隐,是不是现在谁也不会死?
单茸的脑海里乱糟糟的,看着拥缚礼的目光也带着几分不愿细究的悔意。
拥缚礼被她看得心下一滞,对方眼里想要从头来过,最好不要结识他的悔意比刀枪更锋利,轻易地便将他刺痛。
只是拥缚礼从来不会为这样的情感绊住脚步,他怒极反笑,欺身上来,将单茸困在他的双臂之间,“今夜是阿姐不听话,我原本不想惩罚阿姐的,都怪阿姐。”
单茸颤抖着手,拔下发簪对准拥缚礼,尖锐的那头闪着寒光,抵在了拥缚礼的脖颈上。
可事到如今,她依旧是那个看见尸体都会腿软的人,况且局势尚且不明朗,还不到能放心大胆杀掉拥缚礼的时候,总之、总之……
她在心里给自己找了无数个借口,而拥缚礼几乎是在一瞬间便看穿了她的犹豫,随即轻笑一声,将自己的头低下来,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脖颈被刺出了血。
隔着血气与难化开的恩仇,拥缚礼吻上颤抖的、单茸的唇,不带一丝情与欲,像是攻城略地般的征服,将单茸的呼吸全部吞吃入腹中。
拥缚礼离开时什么也没说,看着单茸的目光带着几分嘲弄,而单茸只是怔怔地躺在床上,分明二人只是交换了一个不算吻的吻,却让她无端感受到了被凌虐的屈辱。
这几日的单茸精神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用尽一切借口来安慰自己,春华只是被绊住脚了,沈筝只是去找沈琴了,阿爹肯定会平安归来,拥缚礼会放他们走的……
种种侥幸都在今晚破碎,她看到的、听到的,甚至于经历的,都让单茸不得不正视现在的时间线,早已不是她所能掌控的那一条了。
拥缚礼会杀人,会让这个世道血流成河,单茸都是知道的。
她私心以为这个场景会来得更晚一些,可没想到他下手的第一个人,就是如今和单茸的命拴在一起的沈筝。
眼泪落在掌心的时候,单茸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也不去擦干,而是定定地看着那盏摇曳的烛火。
系统感受到了单茸的心绪,第一次违背条例,主动关心道:【宿主,还好吗?】
单茸以一种今夜要把余生的眼泪流尽的架势呆坐着,半晌后,在心底平静地问:【我现在有想问的问题了——拥缚礼他,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夜风寒凉,越过窗棂,落在烛台上,也落在单茸的心上。那阵风吹熄了本就摇摇欲坠的火苗,黑暗骤然降临。
单茸缓缓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目光投诸渺远的月色星空,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