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一别数年,二人都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懵懂孩童了。
她长高了些,越发出落得像是故事里豆蔻少女的模样。
寂无峰握住了单茸的手,似乎是下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心,他终于开口道:“今日我入宫面圣时,陛下曾问我,是否有心仪之人。”
单茸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接下来寂无峰要说的话,她大概也是明白的——
那些人类讲的故事不都是这样吗?
一轮圆月下,男主角和女主角执手相望,说一些动人的情话,大约就是死生契阔之类的,然后两个人终成眷属。
她静静地听着,分神地想,自己的动作还真是快,虽然和寂无峰都只是书里小小的配角,可也已经走完主角们的路了。
寂无峰见单茸并没有抗拒他的亲近,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我欲向伯父提亲,待你及笄,便……”
“——救命啊!救、救救我!”
一声惨叫骤然划破花园的寂静,寂无峰先反应过来,凭借战场上打磨出来的耳力细细听着。
叫声是从花园假山后传来的。
好巧不巧,假山后的湖也正是单茸从前掉过的那片。
她一时怒从心头起,待单逢时回来定要找他把这湖填平。
二人的真情告白时刻自然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单茸推着寂无峰,急切道:“先去救人!”
寂无峰原本有些为难,男女大防就在眼前,他哪有抛下单茸,亲自下水的道理?
可既然单茸都不在意这些,他也无法对一条人命坐视不理,当即便凫水下去,将人捞了上来。
好在水池不深,那侍女只是呛了几口水。
单茸颇有经验地拍了一阵她的背,看她将水吐出来之后,才问道:“怎的如此不小心,这么大个池子,也能让你这样轻易掉进去?”
天色昏暗,单茸看了好一阵,这才认出来,落水的正是平日里侍奉在单逢时书房中的侍女梧花。
如今小姑娘正劫后余生地拍着胸口,听了单茸的问话后下意识便跪倒在了地上,不顾身上还湿淋淋地滴着水,回话时,语气中带着几分后怕的泣音。
“小姐明鉴!奴婢方才无意撞见小姐和……”她小心翼翼地掂量着。
自家小姐和寂将军深夜在此处见面,应当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的,骤然被自己撞破,还不知到底是不是才出虎穴,又入龙潭。
梧花见单茸不计较,话锋一转,继续道:“奴婢不想打扰小姐,本想绕路离开,哪知路过假山时,便……便被人推了下去。小姐,定是有人推奴婢的!奴婢在府上当差多年,怎会自己掉进湖中去呢!”
她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方才呛了水的喉咙火烧火燎的,又令她咳了好几声。
单茸为她顺了顺气,寂无峰沉吟道:“可看见是谁推的?”
入了夜,园中只剩些值守的府卫,可他们也是半个时辰才巡逻一次,倘若是有心暗害,此时的梧花就该是浮尸一具了。
只是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堂而皇之地在府上行凶……
梧花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单茸的脸色,欲言又止地嗫嚅了半晌,低下头道:“那人是从奴婢身后推的,天色太暗,奴婢未曾看清正脸。”
单茸看她一副想说什么,又将话咽了回去的模样,灵机一动,对寂无峰道:“兴许就是这丫头平日里得罪了人,今日趁你我在这附近,教训她一番罢了。无峰哥哥,我看她身上还湿着,带她下去换身衣服,免得着凉了不便侍奉。”
寂无峰原本就因这女子衣裳湿了,视线不知道该往何处看,乍一听了单茸的话,顿时如释重负:“我在此处多有不妥,你带她去吧。”
待寂无峰离开,单茸亲手扶起了地上瑟瑟发抖的梧花,温和问道:“他走了。梧花,你其实看到了那个人,对吗?”
梧花听了单茸的问话,下意识抖了一下。
她的目光怯生生地抬起又落下,嗫嚅道:“那人……那人的背影,看上去像是拥少爷……许是天色太暗,奴婢看错了!”
单茸心里一沉。
梧花一个府中二等侍女,没道理攀蔑拥缚礼,无论对方是正经少爷还是寄人篱下,到底算得上是主子。
就算是要陷害拥缚礼,也该当着单逢时的面做,而不是选择单茸这样一个闺阁女子。
更何况,拥缚礼确有做出这等事的动机。
单茸叹了口气,将头上的簪子取下一根来,放进梧花的手中:“想来是阿弟同你恶作剧,又怕我和无峰哥哥知道了要训诫他。你且拿着这个,少年人心思深,怕是知道你看见了要闹别扭,往后若有人问起,你只管说自己是不小心跌下去的,明白了吗?”
梧花受了赏赐,点了点头,忽然又问:“倘若是老爷知道了呢?”
单茸收敛了唇边安抚的笑,夜色浓重,显得她眼中带上了几分冷意,“无论是谁问,你都是自己摔下去的,同府上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明白了吗?”
梧花瑟缩道:“奴婢晓得了。”
单茸心中凉凉的,挥了挥手。
又以养病为由,免了梧花这几日的差事,对方这才告退。
回到自己的院落之后,单茸才终于放下了紧绷的心,叹了口气。
寂无峰回京的这几日,两个人朝夕相对,拥缚礼也不大来打扰,确实让单茸放松了不少警惕。
可那双眼睛并未因这几日的疏离而移开看向她的视线。
相反,在得知了单茸的抗拒之后,拥缚礼的手段变得更隐秘了起来。
寂无峰的出现是一场意外,在这场意外之中,拥缚礼和单茸的节奏都被打乱了,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新的危机。
被推下水的侍女,只是拥缚礼的提醒,不仅是对单茸的,更是对他自己的——为了达到目的,他从来不择手段,无论前路有何种阻碍。
单茸忽然很庆幸,寂无峰今夜没有将想说的话统统说出口,也没有给她当场作出选择的机会。
而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就像是蛇捕猎之前,留给猎物最后逃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