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衣裳的布料与女子所用的软丝绸不同,似乎更加阔挺些,套在他身上,反倒衬出了不同于年纪的高挑。
少年未曾受过雨打风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冰寒湖水中滚过一遭,更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反倒显得他双眸明灿如星,里头藏着无数诡谲的风云。
察觉到单茸扫过来的目光,拥缚礼终于礼数周全地躬身作揖,轻咳两声后问候道:“阿姐身子可好些了?”
单茸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总觉得那副病怏怏的模样是专门让她瞧见的。
若是原主在这里,只怕是十分魂魄都得勾走十一分,好一朵男绿茶。
她在心中啧啧称奇一阵,语气却不露半分怀疑,关切道:“好多了。听下面的人说,你也下水了?可有好好用过驱寒汤药?”
拥缚礼摇了摇头,不吃她这一套,“并无大碍。”
单茸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转头对春华道:“你昨日给我端来的汤药可还有?去温一碗来。”
春华听完单茸的吩咐后愣了片刻,随即心领神会地退出了房间,端药去了。
单茸靠着床榻,又回过头看向面前的拥缚礼,面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淡淡道:“良药苦口,府中不缺这些药材,不必苦着自己。”
拥缚礼低着头,叫单茸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半晌后,才轻声回道:“是。”
话音刚落,两个人之间便弥散开了一阵寂静。
二人本就不是什么从小长到大的正经姐弟,半路的因缘落到实处,也无非是比萍水相逢更熟悉一些的关系罢了。
单茸做不来关切弟弟的姿态,拥缚礼看样子也不觉得眼前的女子能忝居姐姐之位,因此相对无话总是要比没话找话更舒坦一些。
所幸春华这丫头脚步快,没多长时间便端回了一碗温热的浓黑汤药来,放置在木质托盘上,恭恭敬敬地呈到拥缚礼面前。她嘴边挂着笑,道:“汤药须得趁热喝,少爷切莫辜负了小姐一番心意。”
拥缚礼只是扫了一眼翻着热气的汤药,随即便是一饮而尽,室内安静得只听得见拥缚礼吞咽时的细微声响。
单茸心下一动,看着他面不改色地一口喝光所有苦得她皱眉的汤药,一时间只觉得小瞧他了。
“春华,拿蜜饯来。”单茸吩咐道。
待到春华将蜜饯盒送到拥缚礼面前时,拥缚礼只是略作推拒,目光半点没有离开单茸身上,冷声道:“不必了。”
他的眼中翻滚着单茸看不清的幽深城府,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几分恨意——他怎么能不恨屋及乌呢?
只是片刻后,拥缚礼还是选择敛下了心中所有情绪,躬身执礼道:“既然阿姐身在病中,便不打扰阿姐休息了。”
说罢,他将手中的瓷碗交给身边的春华,径直离开了单茸的小院。
这是拥缚礼第二次踏入这个院子,比起第一回来时似乎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但相比起二人之间的血海鸿沟,这一点微末的贴近并不足以填满所有爱恨。
唯一不明白的只有春华,接过拥缚礼递回来的瓷碗之后,她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单茸,有些不解地问道:“缚礼少爷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单茸只是缄口摇头。
春华看了看手中的碗,里头只剩下了些篦出来的药材渣滓,汤药是一滴不剩了。她叹了口气,“这些药都是太医特意为您开的,怎么还要匀出一碗给缚礼少爷喝啊?”
她有理由怀疑,这是她家小姐为了不喝药想出的权宜之计。
单茸从思绪中脱离,并面不改色地掩盖住自己那点作恶的小心思,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既是补药,想必谁喝都没什么大碍。更何况你看看他那小身板,作为男子而言实在是有些瘦弱了,补一补也不是坏事。”
眼看着春华还是有些狐疑的眼神,单茸干脆将话题转到一边去:“这样,你再去府中我的私库里找些大补的药材,送到拥缚礼院中去。”
春华不太理解小姐这样的做法,可既然是小姐的命令,她也只有照吩咐去做的份。
待春华出去后,单茸的房间内就空了。
她终于松懈下来,不必再费心想自己的活路,猜那些人的心思,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一会,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
她打算再休息一下,于是忍着腰间的疼痛,慢慢平躺了下来。
可当她一闭上双眼,脑海中便想起了那只向她伸来的手,以及被冰冷湖水裹挟的、身不由己的感觉。
无论如何,是拥缚礼救了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