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绥刚被祈摇醒时还是迷迷糊糊的,他眯缝着眼,在夷微的臂弯中一歪头,又猛地坐起:
“谁让你进来的?”
他的动作惊醒了夷微,两个人一起质问:“谁让你进来的?”
“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你们倒睡得安稳,不怕半夜被人抬走?”祈从怀里掏出一块布,“你们看,达兰神殿的路线图。”
屋里没有灯,天黑之后全靠夷微手动照明。两人接过那张路线图,屋外传来阵阵叫嚷和脚步声,宁绥循声望去,问: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是咱们几个闹出的那档子事?那些贵族大老爷一听‘无相尼来了’,一下子炸了锅,都认为是云弥惹的祸,要求云权尽早处决她呢。”
“他同意了?”宁绥心里一沉。
“怎么可能?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双方还在僵持,大乐师留在那里观望,必要的时候他会出手。”祈指着路线图介绍说,“神殿地宫一共有八层,云弥被关在第三层,整个地宫只有她一个成年女性,很好找。如果要劫狱救人,我们和大鸟联手就够了,不需要那群笨蛋反抗军拖后腿。”
“我一个人就够了。”夷微淡淡地。
“不,劫狱是激进派的做法。”宁绥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方案。
祈颇为不满地冷笑:“那保守派有什么高见?”
“保守者认为,激进派还是太保守了,不如直接在神殿里杀掉‘云弥’。”
此话一出,其他两人瞬间呆若木鸡。宁绥从容不迫地解释说:
“云权既然还在犹豫,说明他根本不想取女儿的性命,暂时关押只是为了平息众怒。如果我们能让假云弥在众目睽睽下死去,再偷偷带真云弥出来,就算云权看出了什么端倪,他也不会选择揭穿——正好顺了他的意。”
夷微很快明白了他的谋划,然后看向了祈。
祈:“又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宁绥拍拍他的肩膀,“就这么说定了,现在我要继续睡觉了。”
达兰神殿坐落于蠡罗山山尖,十二刀兵阵阵眼的正上方,“达兰”即为“飞鸟”的意思。神殿承载着夷微肉身的神力,并将神力传递至整座深山,淡红色的清光从神殿顶部流淌而出,与天光遥相辉映,似是在述说神明矢志不渝的守望。
“正式的神号是怒目明尊,亲切一点的就会叫我‘达兰神’,只不过这一代大多忘记了这个称呼,只记得令人闻风丧胆的无相尼了。”夷微极目远眺。
他们特意向云权请示过,可否参观一下神殿内部,云权没有阻拦,只是要求需有人跟随左右,名义上是引导,实际是监视——这正中宁绥下怀。一众着白袍的神仆被安排来招待他们,但毫不意外地被几人三下五除二全部打晕,捆成粽子扔进了反抗军所在的山洞,被严加看管。
“多谢。”昆赞将神仆们的衣服扒下来,套在自己人身上,也拿走了他们身上的信物玉牌,“接下来的行动,我们全听你们调遣。”
保险起见,他们带上了北帝镇派三剑护身。
神殿前共有九十九级石阶,两侧有广袖高髻的巫祝垂首迎接。夷微肉身的神力溶在风中,乍看上去如水一般泛着粼粼的波光,随他们一同上行。
巨门訇然而开,除了夷微,众人皆是无比震撼,嘴唇微微颤抖,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眼前壮阔的景象。
“我现在完全相信金字塔之类的建筑全是人类的成果,不是外星人留下来的。”宁绥望着那与大殿同高的巨大神像,喃喃道。
与殿外的衰败不同,殿内是一派气势恢弘,很难想象是出自这样一个气数将尽的文明之手。支撑神殿的柱子上雕刻着飘逸的祥云图纹,四壁绘满了色彩斑斓的壁画,但细看却有涂改的痕迹。
“他们把我的形象抹除了。”夷微的指尖拂过那些壁画,“他们的先祖在富饶强盛时建下了这座神殿,为的是纪念过去的伤痛,如今却被他们当作杀戮同族的屠宰场。”
神像背面的是一道暗门,按路线图,这里通向幽深的地宫。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无声破解了暗门的锁,深入地下。
地下则是全然不同的一面,仿佛是人间与地狱之间的灰色地带。门轴转动,发出喑哑的吱嘎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有如冤魂的哀泣。两侧的石壁上长满青苔,干涸的血迹和深刻的抓痕清晰可见,水珠不时从裂缝中渗出,滴落在石板地面上。
牢房错落在走廊两侧,每一间都极其狭小阴暗,仅能勉强容纳一个大人或是两个小孩子。铁栏之后,是被囚禁者空洞的双眼,他们大多都是幼童,蜷缩在角落里,已经连悲鸣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些孩子身上都长着被怨念侵蚀产生的脓疮,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