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这么说着,深邃的眸光落在燕落身上,口中话语似乎意味深长。
而燕落只是浅浅应了句,没有回答,便就告退带着小蛇离开,显然是分明就还没考虑好。
燕落带着小蛇回到了他那仙乐坊,时辰已是天黑,明月高悬。
就一如皇帝所言,燕落独居在那偌大的宅院中几年来都是他孤身一人,凄凄冷冷清清的,身边从未见过什么宫女下人,无论到哪里都是孑然一身,从来只闻得琴音与风卷草木的声响,而不闻谈笑风生。
苏沐惊……
苏沐惊……
最叫燕落在意的竟还是他的名字。
夜色笼罩下烛盏照亮的房间里,光线昏黄着浅映在燕落面庞。
他坐在台前思索了许久,想着想着竟出了神。
后来想得心烦便也就罢了,想着大概是大人们撒谎时这样唤他,小孩子便就当真了罢。
也罢也罢,名字而已何必纠结,好歹是有个唤的,免得还要叫自己来取,可就是有些太过显眼了……
“以后若是再有人问起,就说自己叫小苏,少言及全名,少惹麻烦,懂吗?”
那时候窗门紧闭的房间里也不知道是从哪儿飞进来了只萤火虫,摇摇晃晃地落在台案上一闪一亮,小蛇就趴在桌边,瞧得入迷,也不知到底是听进去了没有,就只是目不转睛地,口中应着:“好——”
“……”
燕落沉了沉,觉得好似有些敷衍但也不想再多费口舌。
后面就该考虑一下这小鬼要住下的话,自己这房间里就只有那么一张床榻,其他什么东西也全都是一人用的,一直是他自己住来刚刚好,如今又多了一个,该怎么办呢?
他这么想着眸光轻瞥见屋内角落里,那火炉不远处铺着的一垛草垫。
想来那是之前燕落闲中无事,被皇帝突发神经地塞了只小鸡崽给他,说是陪他解闷,其实就是自己出宫时觉得好玩儿买回来,却是懒得养了。
于是他没办法,就随便圈了个草窝养着,后来鸡长大了就开始打鸣,每日清晨扯着嗓子吵得他没办法清闲。
某一日被吵醒的怨气笼罩的燕落终于忍无可忍,把鸡熬成鸡汤吃掉了……
可是草窝就留下来了,燕落眸光微颤,瞧了瞧那草窝,又瞧了瞧小蛇,刚好不大一只也占不了多少地方……
不过会不会像是我在虐待儿童啊……
心里这么想着,转而却又有蛇王奸笑着瞧着自己的画面闪过脑海。
这可是那条毒蛇的儿子,不把他挫骨扬灰已经是自己的仁慈,难道还想要什么锦衣玉食吗?
于是回过神来,冲着小蛇冷淡道:“那边角落里的草垫,你就睡那里。”
小蛇听着撇过头去看了眼,望见那阴冷角落里一坨乱糟糟的草堆,却是开心答着:“好——”
便又转头沉浸到萤火虫的光亮中去。
对于小蛇来说,从他记事起就是一直睡在那些阴暗房间的冰凉地面上,每年冬天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从未想过自己也该是躺上罗帐软榻上的东西,而今能睡在个温暖的屋子里就已经很满足了,于是就一脸傻笑地并没当回事儿。
燕落:“……”
这小子是不是真的傻啊……
当你想要欺负一个人的时候,可对方却只把你的恶意当作是恩典,还傻乎乎地冲着你乐,那时候你欺负人的乐趣也就已荡然无存了……
燕落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不在意,还是看萤火虫看得入了迷根本没搭理自己,便也就回过身去不再理他了。
那时小蛇瞧着桌上圆滚滚的小虫瞧得出神,忽然间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
偶然间回头,一双碧绿的瞳眸猛然颤抖,眸中映照着男人罗帐间用手腕盘盘绕绕着挽起长发,衣袍垂落,从那白净的肩胛处张开了一双洁白着羽毛的翅膀。
那一双丰满着羽毛的羽翼毛色光亮,翼尖浅染着淡淡的粉色,美得绚烂,美得耀眼,美得好似会在昏暗的屋子里发光。
燕落,银喉长尾山雀化形,千百年前妖族大战之后,便一直隐住于人世间,每晚必做的一件事——给自己的翅膀梳毛。
小蛇一双眼眸望着燕落帷帐下张开翅膀的背影望得出神,就听见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
“看够了吗小流氓?打算看多久?”
那时才回过神来:
“我……”
还没等他开口,就被燕落丢过来的一个小筐砸在头上。
冷淡着声音道着:“出门右转,太医院,取些伤药回来,会吗?”
小蛇微微点了点头。
“那就去吧。”
燕落说着轻浅,可小蛇回头瞧了瞧外面那一片黑茫的夜色,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唯唯诺诺着开口:“先生……外面好黑……”
“……”
怎么这么大只蛇还怕黑呢?真没用……
燕落心里想着,却一扇翅膀抖落了片翎羽,飘飘摇摇落在小蛇脑袋上。
翎羽温暖,其间蕴含着燕落星星点点的妖力。
“我看着呢,快滚。”
小蛇托着比自己手掌还大的羽毛掌心传来柔软又温暖的触感,便就真的壮起了胆子蹦蹦跳跳着钻进夜色。
那片羽毛后来被小蛇绑在鬓角辫尾,当作是自己的护身符了。
“出门右转……出门右转……太医院……”
黑夜笼罩的皇城里寂静无声,夜色昏暗,唯有高悬的一轮明月照亮,小蛇一边扶着那红砖绿瓦的墙壁走着,嘴里一边自言自语着嘟囔。
“太医院……伤药,要给先生取伤药,先生喝了药会变好……先生……是有翅膀的,毛茸茸的……有的人杀,有的人不杀……先生不喜欢皇帝,但是却听他的话……”
他这么嘀咕着嘀咕着,忽然间碧绿的瞳孔悄然竖立,眸间闪过异样的光芒转瞬即逝。
小蛇忍不住地呵呵笑着,水嫩的唇下露出的凛着寒光的尖牙,笑容就一如孩童般烂漫:
“呵呵,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