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明天可是要与我们一同离开,你可别在这时候捣乱,坏了她的大事。”
宋知蕴默默地低头做着事,掩盖着眼里的湿润。闻言一愣,她慌忙抬起头,抓住争得面红耳赤的青年焦急问道:“明日林师要与我们一起走?她这么跟你们说的?”
“是嘞,所以囡囡你别怕。那可是林师,天上的仙女,无所不能。我从没见过有什么事能难倒她的。有她在我们一定能平安出去的。”
“是林师的手下那些黑衣人跟我们讲的,他们铁定不会坑骗我们。说是明日趁大军出征时,破城开门,具体什么情况我们也不了解,只要他们听指挥就好了。我们先走,林师随后就到。”
“要我说应该林师先走,我们断后,要是林师出现危险了怎么办?”
“呸呸呸,说得什么话。谁出事了林师也不会有事。会不会说话。”
“就是,林师这样安排自有她的用意,你这脑子懂什么。我们只要照做自然就会平安无事。”
望着他们嘴里的崇敬和眼里的赤忱,宋知蕴抑制着颤抖的双手,心跳声在胸腔内回荡,如同被霜冻覆盖的树叶在风中摇摇欲坠。
她和同样震惊的孔嬷嬷对视了一眼。那一刻,她们仿佛看到了真相。
原来他们对文忠公林璟奚真正的计划半点不知啊。他们坚定地相信着她会与他们一同出城开启新的生活。
那一旦知晓文忠公将要做的事他们会是怎样的反应?愤怒、伤心、不甘……至使他们不顾一切地偏离了文忠公对他们规划的轨道,走上了那条不归之路。
天地间最渺小的蝼蚁仰天怒吼,不自量力地举起锄头,冲向了穷凶极恶全副武装的士兵,倒在了唯一看到他们的少女身旁。
他们真心爱戴她,而她也在用命换他们离开。
宋知蕴脑袋里突然回荡起林璟奚的那句话和她那时的苦笑:护送他们成功出城。
文忠公料事如神,足智多谋,什么谋划没做过,为何会拜托给她们这样一个任务,原来哪怕是她,也无法阻止他们的死亡。
少女愣愣地望着墨迹未干的宣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她在这轮回里写过无数次的《万民论》。
她挺傲的脊梁微弯,细长的手指笼住了湿润的双眼,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
无论她轮回了多少次,无论她做了多么精美的谋划,哪怕她找了最完美的替身跟随着他们一同出城。哪怕她强硬地给他们绑着送出了城池,到底都是竹篮打水。一样的悲壮的结果,一样无解的局面。
她挽起剑,用力一转,鲜血喷洒在凶神恶煞的将军脸上,她于朦胧中望见士兵惊恐地跌下马来,将军怒吼的面孔一泄,军心大乱,军旗倒塌。
浴血的身体摇摇欲坠,刚想闭上眼睛。她似有感应地朝城门处望去,他们如同飞蛾般朝这扑来,却又一个个倒在守门士兵的剑下,血肉模糊,面无全尸,奄奄一息地哪怕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爬向她。
“林师,林师……”
鲜血不断从她五官涌出,血色染红了她的眼。她微张着嘴,破碎的气管艰难地发声,却只于伤口处吐出一段气音。
“走,快走……”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懂。她只是做了每位上位者应该做的事情,对他们释放了小小的善意,他们却用命来回报她。值得吗?
他说他们命贱,不值得。可她却觉得是她们无用,是他们太苦了,连这一丝善意也要记在心上,连拥有那样的生活也要感激不尽,以命相酬。
连对未来的美好幻想,都只是平安活着,奢望都如此的小心翼翼。
她其实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为了目标,她可以牺牲一切,哪怕是她自己。以身献道,那是对谋士最高的赞誉。
她虽也是为了他们,但其实还为了利为了名,为了她的殿下,为了她的理想……她为了什么,又谋算地有多深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她于阵前的自刎夹杂着多方谋划和考量,她对他们的心并不纯粹,夹杂着太多。他们不必把她的死放在心上,更不用做到那种程度。
她消受不起,承受不住,更无以回报。她也会疯掉的。
把她困在这里的从来都不是文豪笔,而是她自己,走不出,逃不掉,不得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