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蓟京大学。
“笃笃笃——”
闻景和被坚定有力的敲门声吵醒,揉着眼睛下床,趿拉着拖鞋,晃晃悠悠去开门。
门一打开,闻景和还没来得及看清敲门人的相貌,就被人揽了脖颈,夹着脑袋拽走了。
……
东方渊看了一眼腕表,整八点,已经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可闻景和还没出现在蓟京大学门口。
东方渊数着腕表秒针的颤动,秒针每颤一下,胸腔里那颗鲜红的脏器就跳一下,好似秒针完全掌控了心脏。六十下后,东方渊解了安全带下车,随手关上车门,按下锁车键,就朝蓟京大学门口飞奔。
小时候,东方透和闻景和约着第二天一起出去玩。第二天东方透还在被窝里赖床的时候,闻景和早早就来到了东方家门口,从来都是。
东方渊不认为成长有如此大的力量,可以轻易将一个人的好品质完全磨灭。那就只剩下另一个不祥的可能。
有什么事情,绊住了闻景和的手脚,教他没办法准时出现在约定地点。
最好别是最坏又最严肃的那件事。
时管局曾经统计过临渊人在执行任务后的存活率。说实话,那是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数字——50%。而这次调查仅仅调查了一年之内临渊人的存活率,如果是三年,五年,十年,或是更长的时间呢?这个数字会增大,还是会缩小?
时管局的人类学者专家们曾为此争论不休,而现实会给出最诚实的答案。
这个数字会缩小。
突如其来的暴病,滑稽而荒唐的自杀,无休无止的噩梦,崩溃碎裂的精神世界……这些都足以让临渊人执行任务后的存活率一降再降。
即便如此,也还是有着不少人会选择成为临渊人。至于理由嘛,那是千奇百怪的精彩。它可能是填不饱肚子,不想被人一直看不起,无家可归,甚至也有可能只是想成为前男/女友的白月光。
这些从教官嘴里听来的理论知识,东方渊感觉到,它们不再是书本上无聊的文字,它们正变得鲜活,它们快要成为东方透悲痛的呜咽和查无此人的记忆。
东方渊一路跑到男生宿舍楼下,跑得心脏快要爆炸了。
跑过合欢树时,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跟上了他。
一只苍白的人手从后面拦上了东方渊的颈,以一种堪称轻柔又不容拒绝的巨力,将他整个人拖拽进了合欢树影里。
东方渊紧紧抓着那只手,试图反抗,但一直没成功。那个人像没有痛觉一样,无论东方渊用多大的力度去捶打他的手,他的手都没有一丝放松。
直到进了合欢树影里,他才有些松懈,东方渊才得以挣脱他的钳制。东方渊本想给他一个过肩摔,但被他挣脱了。
东方渊转过身,准备看看是哪一个混小子在这时候拦人。接着,发生了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幕。直到死亡降临前,东方渊想起来就会笑的一幕。
闻景和脸色苍白,顶着两眼乌青,坐在合欢树下的环形凳上,对着阳光上下看自己被拍红的手臂,像是刚从恐怖片片场跑出来的。
“闻……”
东方渊刚说出一个气音,就被闻景和站起来捂住了嘴。
闻景和一手捂住东方渊的嘴,一手食指抵在自己唇边,嘘了一声,望一眼宿管房的方向,又轻声说:“别喊我名,要脸。”
东方渊见他这样,又想笑又担心,连忙点点头,才恢复了自由发声的权利。
“你……”东方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斟酌了用词才出声,“出什么事了吗?”
闻景和摇摇头,神情认真,平和道:“也没什么,就是刚还阳,有点不适应。”
东方渊皱了一下眉,又很快舒展,“还……阳?”
“哦,就是被幽都的朋友请去听早课了。这个,”闻景和声音有些轻,缓缓解释,又笑着指了指自己乌青的眼睛,“应该是幽都阴气太盛导致的。不用担心,一会儿就好了。但是得晚出发一会儿了,我现在还不能随便在阳光下跑。"
闻景和说得稀松平常,反倒显得东方渊的疑问有些多余。这让东方渊在心里给闻景和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没关系……我也缓一缓。跑太快了,呼吸都不太稳。”
东方渊有意识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唇边盈着浅浅笑意,全然看不出这人刚刚内心已经降临过一场风暴。
闻景和拍了拍身侧空着的座位,拿开自己的黑背包,说:“坐。”
环形凳发出了木制凳特有的沉闷声响,好像也在邀请东方渊。东方渊瞧了一眼被闻景和拍过的地方,坐在了闻景和旁边。
等东方渊坐定之后,闻景和郑重开口:“不用担心我的安危,我不会死于你在时管局了解到的那些原因。”
东方渊没应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
东方渊闭上眼认真地调息,闻景和则望着一片落在地上的合欢羽叶出神。一时间,两人之间的空气归于沉默。
片刻后,闻景和眼周乌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淡去,脸色也恢复如常。
闻景和站起身,试着在阳光下跳了几下。
好,没再出现站不稳的情况,也没有灼烧感,应该是可以出发了。
背好了黑色背包,闻景和就看到东方渊站了起来,迈出了一步,又顿在了原地,回头皱眉望了自己一眼,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还停在原地。
闻景和拽了拽背包带子,跟了上去。
两人一同走出了蓟京大学门口,上了那辆熟悉的卡宴。
闻景和一上车系好安全带,就仰靠在柔软的副驾座椅上,抱着背包睡着了。
东方渊系好安全带,熟练地发动卡宴,调了车内空调,戴上蓝牙耳机,点开导航,朝着燕落岭的方向开去。
与此同时,燕落岭,山神庙。
“山神爷,求您保佑,求您保佑,求您一定要保佑我们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中年男子双手合十,跪在山神像前,浑身都在发抖,不停地低声自言自语着。
“顺子!”
一道洪亮的男声从庙外传来。
中年男人听见那声音,打了个激灵,双唇颤抖着叩了头。
三跪九拜的大礼,标准规矩,分毫不差。
“顺子!”
这次换成了柔媚的女声从庙外传来。
大礼行完了,中年男人从蒲团上起身,哆哆嗦嗦,双膝发软,差点又摔回蒲团上。
中年男人吞了吞口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步一挪地向庙外蜗行。
“顺子叔!”
青年男子从庙外跑进来,一把搀住了中年男人,断眉皱了起来,喘着大气,“你快去看看吧!妍妍,妍妍,妍妍她,怕是不好了!”
中年男人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额头上的冷汗越滚越大,整个人向后一仰。
这动作显然出乎青年男子的意料,青年男子险险拦住他,没让他真的折到地上,否则,男人就要血溅当场了。
青年男子架着中年男人赶忙出了山神庙。
一阵风吹来,吹灭了香炉里的三炷香。
香火的烟气升腾到空中,飘逸着,蜿蜒向山神像。
闻景和还在睡,没有一点要醒的征兆。
东方渊扳了扳内后视镜,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上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板着一张脸,双手环胸坐在后座中间,注视着副驾的闻景和,目光淡漠。
察觉到东方渊的目光,青年男子望向内后视镜,目光和东方渊的观察撞到一起。
东方渊不躲不闪,坦荡地观察着青年男子,连同他的目光一起。
青年男子自觉无趣,移开了目光,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