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小姐果断地选择了见一见那位年轻的男士,拜托管家格林先生将他引进府里,姑且在庭院一叙。
因此,代斯才能坐在庭院里叼着玫瑰酥饼,等待红茶煮沸,等待那位男士的到来。
为了招待许久未归的代斯,仆人们多做了一些饭后甜点。不然,冒昧到访的那位布莱克先生,经过这次到访,怕是要对怀特家热情好客的待客之道抱持怀疑态度了。
拜托,在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候,每一口吃的都非常珍贵的。
斯诺小姐瞪大眼睛,盯着还在煮的红茶,安静看着无色的水一点点变红,好像这是自然科学课上有趣的实验一样。
初春时节,微冷的夜风吹来,吹得庭院里残存的蔷薇枝干奏出一首乐曲。
穹幕之上,几颗早早露面的星子在各自固定位置上开始闪烁,姗姗来迟的皎月远在天边还未攀上穹幕中央。
这片刻的宁静终被格林先生打破。
格林先生将那位男士引了进来,简单介绍了斯诺小姐和代斯之后,便躬身告退了。
那位年轻的男士身着一身挺括而经典的黑色西装三件套,面上带着拘谨却又得体的笑。颀长的身材将西装的高雅典朴体现得淋漓尽致,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贵气非凡。细看之下,眉眼是东方人特有的温润内敛,是会令人觉得亲和舒服的类型,但那双茶色的眼瞳又为他添了一丝神秘。
“抱歉,怀特小姐、少爷,阿贝斯·布莱克晚上冒昧到访,失礼了。”年轻男士淡定地向斯诺小姐和代斯点头,微微躬身致歉,面上带着和善而感激的笑意,“感谢您仍然愿意接受这次冒昧到访。请问,我可以坐下了吗?”
代斯咬下一口嘴里叼的玫瑰酥饼,饶有兴趣而又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斯诺小姐,见她面色如常,又转回头来默默咀嚼香甜的玫瑰酥饼。
“没关系,请坐。”斯诺小姐将刚倒入红茶的典雅蔷薇纹瓷杯连同杯碟推向布莱克先生,面上带着优雅的微笑,“怀特家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布莱克先生多多包涵。”
“您叫我阿贝斯就好。”阿贝斯·布莱克入座后,笑着端起那只盛放红润茶水的瓷杯,轻轻嗅了一下就放下了,似乎并没有要喝的打算。
“好的,阿贝斯先生。”斯诺小姐并不明白这位陌生的布莱克先生为什么对别人喊他名字如此执着,但出于尊重依旧照做了。
代斯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眼前这位男士如此拘谨,心里的笑声大到把沉睡的慕斯震醒了一次。
有趣,这一幕真是太有趣了。
“圣城目前的处境如何,想必您应该也很清楚,我就不多做解释了。”阿贝斯挺直身体,双手自然地垂落在腿上,保持着微笑,“我就和您开诚布公了。关于教廷的交易只是个幌子,但是,我冒昧地到访,确实是受人之托。”
斯诺小姐转了转浸泡在红润茶水里的汤匙,望了一眼默默吃着玫瑰酥饼的代斯,见他吃得津津有味,毫无表示。她又转回头来放下汤匙,注视着那双温润的茶瞳,示意布莱克先生继续说下去。
阿贝斯随着斯诺小姐望向一直沉默在侧的代斯,但代斯只是对他耸了耸肩,继续把下一块玫瑰酥饼送进嘴里。
“阿贝斯·布莱克,受圣城紫衣主教之托,”阿贝斯敛起了笑容,厉声正色道,“向您,尊敬的斯诺·怀特小姐郑重发问,怀特公爵府是否选择撤离圣城?”
这并不是带着压迫性和攻击性的发问,而是郑重而又决绝的发问。
斯诺小姐听到这个问题,笑出一个堪称优雅的弧度,悬着的心缓缓放下了,郑声道:“烦劳您告诉紫衣主教大人一声,怀特公爵府会成为他最坚强的后盾与最锋利的剑,怀特公爵府誓死与圣城共存亡。”
阿贝斯后仰身体,靠去藤椅的椅背,不咸不淡地说着自己的建议:“其实,您可以选择撤离圣城的,斯诺小姐。怀特公爵府对上一任紫衣主教做出了承诺,而这个承诺的效力并没有必要沿用至这一任的紫衣主教。撤离圣城的事情,还请您三思而后行。”
“绝无可能,”斯诺小姐漂亮的绿眼睛仿佛在说“你在说什么鬼话”,诧异而不解地,扫视了几番这位穿着体面的布莱克先生,隐隐带着几丝怒气,“怀特公爵府绝非轻易食言之辈,请您收回对怀特公爵府的轻蔑。”
“抱歉,我并没有轻蔑怀特公爵府的意思,我只是,”阿贝斯站起身,微微躬身致歉道,“不希望有无辜的人再被牵扯进来。而且,这也是现任紫衣主教大人的意思。”
“这样啊……”斯诺小姐伸出手去,示意阿贝斯坐下,望着光泽流转的红茶默了一会才出声,语气依旧决绝,“烦请您告诉紫衣主教大人,怀特公爵并非无辜之辈,留下来也是怀特公爵府权衡再三后的决定。”
阿贝斯长长舒出一口气,彻底靠在藤椅椅背上释然一笑,自嘲道:“既如此,我也没有必要再说些讨您嫌的话了。”
阿贝斯仰起头,看向深蓝色天鹅绒般的穹幕。
群星依旧在固定的位置上闪耀着光芒,那轮皎月已离开了有些模糊的天际线。
穹幕如此美丽,星空如此璀璨,多看一眼都是对倦客的赏赐。
阿贝斯茶色的眼瞳逐渐开始涣散,迷离。
斯诺小姐见他这样,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代斯,才发现不知何时,代斯已经站到了阿贝斯身后。
“要来点玫瑰酥饼吗,阿贝斯?”代斯低头注视着那双有些迷离的茶瞳,带着亲和的笑容开口道。
代斯带着些稚气的声音穿过层层意识的混沌,如一支穿云而来的利箭一般,直直命中阿贝斯的意识深处。
阿贝斯在听清自己的名字后,瞳孔骤缩,眼神逐渐清明,猛然抬起依靠在椅背上的头,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大口喘着气,恍若从噩梦中惊醒。
“不好意思,突然出现,吓到您了。”代斯托着盛放玫瑰酥饼的托盘,脸上依旧挂着亲和的笑容,缓缓说道,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歉意,“很严重呢。我是说,您的疲劳程度。”
“是我失礼了,疲累的话就该早早从主人家告退才对。”阿贝斯得体地笑着说,话音一落,便欲起身告退。
“您还是坐下,尝点玫瑰酥饼再走吧。”代斯伸手轻轻把人按回藤椅上,又从托盘里挑了一块玫瑰酥饼,递给阿贝斯,笑得像是东方志怪故事里不怀好意的狐妖。
阿贝斯还没从被按着坐下的震惊中缓过神,鬼使神差地接过那块玫瑰酥饼,咬下一口。
玫瑰的香气揽着蜂蜜的自然甜香,随着咀嚼,轻柔地充溢了整个柔软的口腔。
“代斯,别对客人那么粗鲁。”斯诺小姐虽然嘴上说着责备的话,心里却无比赞同代斯的好意,毕竟这位布莱克先生听上去确实需要吃一些东西。
“不是我粗鲁,但凡我不拦他,他连自己饿了都意识不到。他走出府去,饿倒在路边,多丢人啊。”代斯走到阿贝斯一侧,把玫瑰酥饼托盘放到阿贝斯面前,颇为担忧地说。
阿贝斯手里拿着玫瑰酥饼,看看坐在对面的斯诺小姐,又看看身侧的代斯,面露迷茫,似乎没听明白两人的对话。
“你看,他现在还没意识到呢。就这样放他出府,很危险啊。”代斯面对着已经招呼仆人端来饭菜的斯诺小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对阿贝斯耐心解释道,“你已经很饿了,今天没完成的事务都先搁置吧。”
代斯的话音刚落,阿贝斯竟然真的感觉到,空荡荡的胃向大脑传达的,铺天盖地的空腹感和饥饿感。
出于本能,阿贝斯把刚才接过来的玫瑰酥饼塞进了嘴里,惹得代斯在他旁边急忙喊道:“慢点儿,慢点儿,没人和你抢。”